「你這話也有道理,但是他從美國回來這麼久了,我們全家人到現在都還沒有好好的坐下來吃頓團圓飯。」秀柑相當依賴地任由兒子扶持她回到房間內。「我剛剛也告訴你爸爸了,他卻說要跟希平商量看看,這有什麼好商量的?叫希平回來不就得了。」
希平,不,現在應該叫希安的他微微地轉過頭去,不讓母親看出他眼裡的不忍,輕輕地拍拍母親的手背,他努力地擠出個微笑。
「媽,哥哥有他自己的生活,總不能整天都守在家裡吧!家裡有我陪你就夠啦,你今天晚上的藥都吃過了嗎?」希平說著拿起放在床頭上的藥包,仔細地點數里面的藥丸跟藥片的數目。
「吃了,唉,希安,媽媽到底是什麼病?為什麼治這麼久都治不好,每次我去醫院都要照X光。」秀柑用手指梳梳逐漸稀薄的頭髮,再眼盯著遙遠的一點幽幽地說著話。
希平的手僵了一下,然後以不必要的輕動作小心翼翼地放下藥包。「媽,我不是告訴過你,你的腸胃不好,醫生每次照X光,就是要看看治好了沒有。媽,你的情況有進步,相信過不了多久就可以不必再去醫院了。」
「嗯,但願如此。希安,我現在剩下的願望就是你們兄弟早點結婚,讓我早點抱孫子,你姊姊們的孩子雖然也是孫子,但總是外姓,隔了一層,真希望早些抱到我們家的骨肉。」秀柑說著眼皮漸漸地往下墜,而終至完全合上,希平又坐了一會兒,才躡手躡足地關上門走出去。
「希平,你媽睡啦?」看到希平,環坐在客廳的方新達和春蘭她們姊妹都不約而同的望向他筋疲力竭的面容。
無言地點點頭,希平任自己像墜落的石塊般跌坐在沙發上,用拳頭抵住兩頰上頭的太陽穴,皺著眉心的按摩著。
「媽的體力愈來愈差了,醫生在問什麼時候幫她辦住院。」春蘭憂心忡忡地說完,眼光在所有人的臉上逗留了一會兒又跳到另一個人臉上。
「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她似乎也有預感,昨天我送她到醫院時,她告訴我,她這輩子大概見不到希平跟希安結婚了。」春蘭說完,用手指揩揩眼角。
水蓮突然站了起來。「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得給她一些值得生存下去的理由,這樣她才會有求生意志啊!」
「沒錯,可是現在唯一能令媽提起興趣的就只有希平跟希安的終身大事了……」一直在旁沉默不語的雪梅說出重點之後,室內的氣氛又陷入僵局之中,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希平的身上。
希平看看四個姊姊和父親。「你們叫我怎麼辦?我現在已經快要分身乏術了,況且,你們能想像我或希安結婚的情況嗎?無論如何,我們必須一同在場。還有,我現在到哪裡去找個老婆?請你們想像一下,有哪個女人可以忍受自己的丈夫是個時時扮演著不同角色的雙面人?」
他的一番話說得所有人都啞口無言,他站起來捶捶僵硬的後頸背,在踏上樓梯的一剎那,他猛然轉過身來。「大姊,今天晚上那個女孩你有沒有查出她的姓名?」
「沒有,酒店的主管問了半天,沒有人認識那個樣子的女孩,尤其是房務部門,據說他們為了安全起見,晚上都不會排年輕女孩的班。」春蘭很快地回答道。
「有沒有可能是別的部門的人?」希平念頭一轉,說不定是其他部門的人。
「也沒有這樣的一個女孩子,他們的主管對這件事也很重視,甚至拿出了所有員工的資料卡,我們四個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個像她的人。」春蘭搖著頭,自皮包中拿出一個可愛的粉藍色的傳呼機。「我們要離開酒店時,他們的員工拿了這個給我,說是在總統套房撿到的,你想會不會是那個女孩子的?」
希平跨著大步走了過去,拿起那個傳呼機端詳了一陣子。他跟春蘭耳語了一番後,發出滿意的笑聲。「太好了,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你!」
春蘭隨即恍然大悟,按照著那傳呼機上的號碼,撥出電話,靜靜地等著接通,果然很快就有人接了。
「喂?請問有人找傳呼機機主嗎?是這樣的,我剛才在香港灣仔某酒店裡面撿到了這個粉藍色的傳呼機,不知道是哪位掉的,我想送還給他。」春蘭的語調充滿了誠意。
「粉藍色?上面是不是有用顏色筆畫了個星星?」
「是,是有個星星,請問你知道傳呼機主是誰嗎?」春蘭強抑著心裡的波動,緩緩地問道。
「喔,那是敏箴掉的。原來她的傳呼機遺失了,難怪我call她call了整晚都沒有回。」
「敏珍?請問我該怎麼送還給她呢?還是我用寄的?請問你有她的住址嗎?」
「呃,她是我同事。她姓周,周公的周,敏捷的敏,箴是竹字頭下面個咸陽的鹹,我告訴你她的電話好了,你們再約看看要怎麼取回傳呼機。」
提筆記下那個電話號碼,春蘭揚起眉毛再次撥通那個電話。是一個陌生女孩接的,原來這是一棟分租的單身女子公寓。終於,希平很輕易的就得到想要的情報。
敏箴提著大包小包的零食:鹽水雞翼、臭豆腐、餅乾、炸洋蔥圈,另一手還拿著杯胡蘿蔔汁吸飲著。她打算今夜先好好的慰勞自己,至於那篇專訪的事,明天再說。
在樓上的大鐵門前,她手忙腳亂的伸手在皮包中翻找著鑰匙,兩眼不經意的往旁邊一瞄,頓時如五雷轟頂般的呆立在那裡。
「你……你……」這該不會是我眼花了吧!敏箴幾乎將口裡的吸管咬得扁扁的,兩眼瞪得大如銅鈴地盯著眼前那個拿著傳呼機在她眼前晃動的男人。
「這是你的吧?」希平看到她那如同見了鬼的表情,莞爾地道。
敏箴想伸手去搶回那傳呼然後逃之夭夭,但方希平人高馬大的隨手一舉,就令敏箴只能望之興歎了。
「唔,周敏箴小姐,你今天跑得可真是快啊!可惜你百密一疏,留下了證據。」希平晃晃手裡的傳呼機,一步步地朝敏箴逼近。
「呃,謝謝你把我的傳呼機送回來,謝謝,再見。」
不理會敏箴伸出的手,希平頭朝路旁的車一點,示意敏箴跟他上車。
敏箴戒心滿滿地盯著他拉開的車門,猶豫著該不該上車去;但看他的樣子又不像懷有惡意,她失望地反駁著自己,有哪個歹徒的臉上會刻字的?
就在敏箴仍遲疑不決之際,希平鑽進駕駛座,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眼神裝滿挑戰的盯著敏箴。
「怎麼,剛才就有膽子偷溜進我的房間,現在反倒不敢光明正大的坐我的車?希平說完將兩手搭在腦後,滿是揶揄的語氣令敏箴的臉不知不覺地漲成緋紅。
「誰說我不敢的?」敏箴說完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坐定在駕駛座旁,翹起下巴不馴的反瞪著他。
希平發出爽朗的笑聲,用力踩下油門,任車如箭般地向前射出去。他以高超的技巧,讓車子似翩翩彩蝶般在窄小而擁擠的街道中穿梭。
坐在車裡,敏箴懊惱不已的咬著下唇。她不時瞄瞄身旁那個偶爾瞥向自己幾眼的男人,對自己糊里糊塗就被激得失去理智,感到實在是愚不可及。但事已到此地步,光是自怨也無濟於事了。
「這是你遺留在我房間的東西。」希平說著將那傳呼機扔到敏箴腿上。「你趁我們一團亂的時候離開,到現在我還是很好奇,究竟你為什麼要混到我房裡?」
敏箴抿抿唇地低下頭。「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的話?我真的對總統套房很好奇……」
「是嗎?周敏箴,你到底是誰?別又告訴我你是酒店的員工,因為我查詢過酒店的員工名冊,酒店裡並沒有你這位服務員。希平任車子像發出怒吼的猛虎脫柙般的不停往前衝,冷冷地回望敏箴。
在他那冷酷而不帶絲毫感情的目光逼視之下,敏箴忍不住瑟縮地向下滑了一點。「對不起……」
「難道你還不打算老實說?」希平將車停進車房之中,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直視著前方黯黑的夜色。
「我已……這是哪裡?你為什麼要帶我到這裡?」敏箴愈想愈心慌的試圖打開車門,但卻怎麼也打不開。
希平沒有作聲,很快地繞到她那邊為她拉開車門。
敏箴狐疑地隨著希平走進那個小花園,在幽明微暗的月色下,她張大眼睛的張望著。幾棵婆娑的榕樹和垂柳隨風款擺著,玫瑰、百合、杜鵑、茉莉、桂花、康乃馨、桔梗和溫室中一角的蘭花隱隱地飄來淡淡香氣。
走到庭院偏僻的角落,敏箴冷不防地突然停住腳步,整個人煞車不及地撞了上去,撞進了他的懷裡。
「對……對不起。」敏箴說著,試圖要從他身旁擠過去,但卻被他拉住而困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