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平雙手按在她肩上,令她不由自主地坐在花圃的台階上。「周小姐,無論你是抱著什麼目的潛進我的房間,我希望你能忘了你所聽到的任何事。」
「方先生,我……」敏箴面對他灼灼逼人的目光,更是吶吶得說不出話來。
「或許你已經知道了我跟弟弟希安之間的秘密,沒錯,我弟弟希安已經失蹤將近一年半了,這些日子以來,我一人扮演兩個角色,即當方希平又當方希安。」希平仍未回頭看她,只是盯著天際的明月娓娓道來。
敏箴訝異得整個唇都張成了O字型,她連連眨著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完全意會出他所說的話。
「你大概會很奇怪,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希平說著轉過身來,在搖曳樹枝陰影掩映中,他的臉有如石膏像般的線條深刻。
敏箴發現自己被他那帶憂鬱的表情深深地吸引住,就像個年少的小女孩般的癡癡望著心中的偶像,這令她略感赧然地低下頭。
無視於敏箴的沉默,希平自顧自的說下去:「我會這麼做只有一個原因——為了我的父母——我的弟弟希安自小就特別的粘我母親,也因此他跟我母親之間特別親密。自從希安失蹤之後,我母親就將自己封閉起來,她拒絕接受希安失蹤的事實。為了她,我只好扮演著兩種不同的角色。」
「可是這畢竟是事實,你們不可能瞞她一輩子的。」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希平重重地歎了口氣。「即使我們想瞞她太久也不可能了,因為……她得了血癌。醫生宣佈她頂多只剩下半年可活。」
他突然大步的走到她面前,俯視著她的眼中裝滿了懇求。「這是她最後的日子了,我拜託你,不要破壞她這最後的安寧。」說完,他深深地朝敏箴彎著腰行了個禮。
「我……我不會做那麼殘忍的事。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對任何人說出這件事的,我可以走了嗎?」敏箴誠心地說完,自然而然地仰起頭,望進他炯炯有神的眸子中。
希平知道自己應該將她送回去,但他就是不想移開自己的視線,在這朦朦朧朧的月光之下,似乎有某種難言的魔力,使他根本不想去管什麼該不該,能不能的問題。
敏箴的目光在左右兩側不停的閃躲著,就是避著他的眼線。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據我所有的資料,他似乎是個花花公子,身為企業家第二代,他有花用不盡的財富,更憑藉他俊俏的外表,在女人堆中非常吃香。
但是聽到他剛才所說的話,使那些根深柢固的觀感逐漸的在腦海中瓦解,在她面前展現出來的是個嶄新的方希平。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凝視著彼此,在蟲鳴唧唧中絲毫沒有察覺到時間正以急速的腳步溜走。
該說些什麼話以沖淡這種難耐的沉默,希平如此自忖著,但他卻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話題可說。
我應盡快離去的,為什麼我還在這裡猶豫不決呢?敏箴一再地提醒自己,但腳卻如同生了根似的毫無動靜。
「希安?希安?」由遠而近的叫聲打斷了他們之間和諧的氣氛,敏箴詫異的看著那個嬌小而滿頭白髮的婦人,在後頭幾個人的驚叫聲中向她們狂奔過來。
「媽,你怎麼跑出來了呢?夜這麼深,露水重……」希平說著伸手脫下外套為母親披上。
「咦,你不是希安。你是希平,希安呢?我剛才睡到一半口好渴,看到外頭院子有人,我以為是希安……」秀柑說著,臉上堆滿了失望的望向一旁的敏箴。「咦,這位小姐是……啊,希平,她是你的女朋友是嗎?你們聊,你們聊,我回房去了。希平,明天請你女朋友到家裡來吃晚飯,我叫廚房準備幾樣精緻的菜,你一定要請她來啊,也讓希安還有你姊姊們跟她見見面。」
敏箴頭皮發麻的站在那裡不知所措,面對這位大概就是方夫人的婦人滔滔不絕的話語,她只感到一陣暈眩。
相較於敏箴的不知所措,希平的模樣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般的急躁。他慌慌張張的伸手抹去頭上的汗珠,和立於母親身後的父親交換著焦慮的眼色。
「秀柑,天都已經這麼晚了,我看讓希……平送他的朋友回去吧!你也該回房間休息了,明天要是想請希平的朋友吃飯,再不早點睡,明天怎麼會有精神呢?」方新達對希平使著眼色,一面強行帶著妻子向燈火通明的宅子走去。
「希安呢?明天叫希安也要一起吃飯,他也好久沒見到希平了吧,再說希平的女朋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和秀柑的語音尚在空氣中盤旋,敏箴感到有兩道強烈的干擾令自己頭背的寒毛都豎立了起來。
她根據本能地扭轉脖子,見到方希平那專注的表情。
「呃……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我送你回去。」希平說著招了招手,要敏箴隨他到車房。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剛才的來時路,希平並沒有說任何話的打算,只是緘默的開著車,他隨手按下CD唱盤,立即有那位歌迷遍佈全球的雲妮候斯頓如泣如訴的歌聲回聲迴盪在車廂內。
在一路上明滅不定的路燈和招牌閃爍的霓虹燈微弱光線下,敏箴不能控制地直直盯著他看——
明天的晚餐之約該如何解決呢?不但我跟父親和姊姊們得想辦法掩飾希安不在的事實,再加上身帝的這位周敏箴,要怎麼向母親解釋她的缺席呢?
原先是因為怕在外頭又被那些傳媒的記者們逮到而大做文章,所以將她帶回自己的家——寧靜祥和的「歡園」。當初父親是期許這座城堡能充滿歡笑、歡樂而命名的,但自從希安失蹤以後,這歡園又何嘗還有歡樂呢?
希平想到這些錯綜難解的問題,深鎖的眉峰又更加的凝重。他抿緊唇沉默地把著方向盤,沉溺在自己的心事裡。
敏箴咬咬唇又再將視線朝他掃過去。他現在一定很苦惱明天該怎麼辦吧!其實她覺得他們該讓他媽媽知道真相的。死者已矣,但她如果能早些自所有人編織好欺蒙她的騙局覺醒的話,或許她能好好的利用這生命中最後的一段時光,好好的珍惜與其他子女相聚的時刻。
——這麼說沒有錯啦,但如果是我自己碰到這種事的話,我大概也會這麼做!畢竟我也不忍心讓我最親愛的人在臨終之前還要受到這種錐心碎骨的悲痛,寧願他什麼都不知道的走完人生旅途。
汽車引擎的怒吼聲在靜謐的夜裡終於停下來,敏箴不等他繞到自己這一邊,便迅速地打開車門跳了出去。
「謝謝你,呃……你,再見。」她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垂下頭玩著皮包的帶子。
「再見。」希平將湧到嘴邊的話又嚥了進去。我該用什麼理由跟立場去要求她來配合我的計劃呢?為了演這一場戲,所有身邊跟我們有關聯的人都已經被捲入場既痛苦又無奈的騙局中,有必要再讓她牽連進去嗎?
他微微歎了口氣,開著車投入那深藍得幾乎成黑的夜色之中。
敏箴緩緩地爬著樓梯,到這時候疲倦才真正的滲進了全身的所有細胞,她揉捏著酸痛的肌肉,忍不住發出了幾聲呻吟。
「敏箴,你總算回來了,有個叫陳查理的男人跟他的老婆打了一整個晚上的電話找你。」白紹雯,是個懷有崇高作家夢的女郎,也是敏箴的室友。一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馬上自她房間衝了出來的嚷嚷著。1有關陳查理和妻子莫愁的故事,詳見《現代灰姑娘》。
「噢,他們有沒有說是什麼事?我快累死了……」敏箴把自己投進軟綿綿沙發上的抱樘堆之間,發出滿足的喟歎。
「沒有交代,不過,他們要你一回來立刻回電話給他們,無論多晚都沒有關係。喂,敏箴,你聽到了沒有?快回電話吧,否則待會兒電話鈴又打斷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靈感的話,嗯哼,罰你洗一個星期的廁所。」紹雯說著趿著她的高跟涼鞋,款擺生姿地走回她的房間。
敏箴將那個可愛的草莓形狀的抱枕蓋在臉上,並用力地吹氣,徒勞無功地想將抱枕吹離臉龐,但最後心知肚明這只是無謂的浪費力氣,拖延時間而已,她懶洋洋地坐正身子,拿起了電話。
「喂?查理叔叔?我是敏箴。」她說完閉上眼睛,等著那預期中的一頓教訓說道。
「敏箴?是哪個敏箴?是那個跟她爸媽保證畢業後一定到查理叔叔家住,結果卻跑得找不到人的丫頭?還是那個說會跟在查理身邊好好學習,卻三天兩頭出去找些奇奇怪怪工作的小鬼?」果然不出所料,查理一聽到她的聲音,馬上就是一大串的離奇問題。
敏箴捧住電話遠離自己的耳朵,對著電話做了個鬼臉。等到話筒裡傳過來的語音稍歇,她才重新將聽筒貼近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