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獲漁民們的接連申訴,旅祺也只有一再退讓,應允他的要求。這些年來的陸續付出,使他明白彤彧目前即使不是富可敵國,起碼也是富霸一方了。
自從知曉了父親原想要旅祺除掉他的念頭之後,彤或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仍是康家船隊暗地裡看不見的守護者,只是從此他也懂得向旅祺提出酬勞的要求了,說他們之間是兄弟的關係,倒不如說是建立在供需的配合上:彤彧提供保護及漁獲豐饒的保證;旅祺則回報以彤彧所提出的要求。
這些年來,老管家不時地犯著嘀咕,眼見康家庫房裡應有的金銀財寶,已有一大半進了彤彧的口袋,又不知他究竟有何打算,對這個定時炸彈般的潛伏危機,他感到威脅重重。
這也是今晚旅祺之所以會到這裡來見他的原因:彤或已經越來越囂張了!以往只敢待在艙底等著父親來看他,父親病篤時,他也總是利用深更半夜時分,才敢偷偷地溜進父親房內探視老父。及至父親棄世,他已敢公然的不分晝夜,穿梭在房間和艙底之間。
最近,他更是大大方方的混跡在甲板水手群中,因為他的形貌與旅祺神似,所以並沒有人察覺。若不是那日老管家來報,恐怕直到此刻旅祺都還被蒙在鼓裡哩「少爺,海棠小姐可氣壞了,畢竟是你的親妹子,你就別再跟她計較啦!」推開門,老管家一見到坐在窗畔讀著詩經的旅祺,立即連聲地勸著他。
「哦?海棠,她上船來啦?我倒是有好些天沒見到她了,人呢?」
「少爺,老奴這會兒可沒心情跟少爺說笑,海棠小姐固然淘氣了些,但總是親手足。方才少爺那麼做,可傷透了海棠小姐的心,女孩兒家臉皮又薄,這會兒正在房裡哭著尋死覓活哪!」焦躁得如赤腳站在燒紅的鐵塊上頭,老管家幾乎是連一刻也站不住地跳著腳。
聞言滿頭霧水地盯著他,旅祺久久才接出話來。
「我做了什麼來著?」
「少爺,老奴有幾句話,想來想去還是要跟少爺提一提:這帶人首重帶心,倘若少爺再這麼恣意任性,喜怒無常下去,恐怕會先失去民心……」
將手裡的卷冊放下,旅祺坐正身子地迎向一本正經的老管家。「管家,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少爺,適才海棠小姐不過說你今兒個一大早就像個無賴般的衣冠不整,你竟然就將她推落人海,幸好是附近捕魚的船家機伶,要不然……」
「將海棠推人海內?管家,我自昨晚起,便一直坐在此處讀詩經,因為太入迷了,不知不覺已到天明,正準備去歇一會兒哪,怎會將海棠推人海中?」
「但那些水手們都信誓旦旦的說,確實是少爺你所為,就如同昨天,你不分青紅皂白的將伙堂裡的飯樽打翻,令水手們餓著肚皮空等了半個時辰才有飯吃;前天,你將船帆割裂,推倒船桅……」看著旅祺那莫名其妙的表情,管家倏然地閉上了嘴巴。
「管家,昨天你我整天都在沿海鄉摸佃農戶收租,直到半夜才登船;前天,我們到縣城跟縣丞商談漁戶稅賦的事宜,我人根本不在此船上,又如何做出你所說的那些事呢?」將手指關節拗得咯咯響,旅祺皺緊了眉頭。
「但老奴問遍了所有目睹的當事人,除非……」說到這裡,管家驚惶地抬起頭望向旅祺。
「是啊,除非有個人長得與我神似,趁我不在船上之時魚目混珠……"半立起身子,旅祺伸著懶腰接著說。
幾乎是同時之間,他們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後不約而同地喊了出聲——「彤彧!」
「二少爺!」
從那以後,彤彧不時會做出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招惹得人人叫苦連天,而背了黑鍋的旅祺,除了一再為他的所做所為善後之外,一時之間也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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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因缺乏光線而顯得黑黝黝的海水,又再次開始氾濫,激烈地拍打著旅祺和管家所處之地。
像是被用力擰形成瓶頸地旋轉,逐漸變成了波渦。
而後有道水柱往上疾衝,自白花花的水柱中閃射出個熟悉的身影。他露出猖狂的笑容,疾速衝向旅祺。
「我不甘心就此蟄伏在這見不得人的黑暗世界!我向天立過誓,今生所該我有的,絕不放過!你奪走了我應有的親情和做為一個人的權利,從現在起,我要一件件的拿回來,你聽明白了嗎?」伸出食指直勾勾地刺向旅祺鼻尖,彤彧傲慢地用冷漠而沒有絲毫感情的語調說道。
「我說過了,彤彧,我從沒有想過要否認你對康家船隊的貢獻。只是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實在想不出該如何讓眾人明白你的存在,還有你的奇特天賦……」
「我已經不在乎了,名分對我而言,不再是那麼重要的事。」伸出舌頭舔舔唇,彤彧突然向前傾,濃濃的腥味立即撲向旅祺。「說到這裡,你房間那位姑娘是誰?我要她!」
聞言大驚失色,旅祺和老管家面面相覷了半晌,而後他才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地搖著頭。
「不,她是位客人,我沒有權利將她給任何人。」
「她的父兄呢?我可以用任何他們所想要的奇珍異寶跟他們交換她,或者良田百畝也無妨!」將身上所穿的黑色緊身勁裝袒開衣襟,彤彧神色自若地自水中緩緩踱向干的白砂礫地。
還是一逕地搖著頭,旅祺快步走向他。「彤彧,她是海棠的朋友,我們必須待之以禮,再說,你要她做什麼呢?她……」
「我為什麼不能要她?」
「因為她是海棠的朋友……」
「朋友?朋友是什麼東西?以前我想要海棠,阿爹說她是我的妹子,我必須保護她,但她總是喊我賴皮鬼,我想要你房裡的姑娘,我要她!」
「彤彧,這……」絞盡腦汁,旅祺就是想不出該如何向他這位從小就形單影隻的兄弟,解釋清楚親人朋友的分際。
「這船就只有兩個姑娘上來過,既然海棠是妹子,那麼這姑娘就得給我。」強橫地將腰際的長帶抽出來,彤彧遠遠地往稍微平靜了些的水面抽去,如有彈簧般的帶子在微靛黑的水波上連跳幾下。
「彤彧,這是不可能的事,姑且不論姬沄姑娘是海棠的友人,男女授受不親之別,你……」
「男女授受不親?唔,我那個酸腐的師傅是提過這回事,那……」歪著頭瞄向旅祺,彤彧眼波一轉,立即又板起了臉孔。「那你為何可以同她接近談笑?難道你們就無需忌諱男女授受不親之條?」
「這……」想起自己因一時酒醉鬧事,誤了海棠所托之事,又在任性而為的醉意之中,強行將姬沄擄上了船,旅祺被他反問得啞口無言,訥訥得答不出話來。
在旁的老管家卻在此時向前跨了一大步,在旅祺所料未及之下,說出個令他為之傻眼的理由——「二少爺,那姬沄姑娘乃是大少爺未過門的媳婦兒,也就是二少爺的大嫂,二少爺既然聘有師傅,當知長幼有序,男女有分之理才是!」朗聲的說著,向來跟彤或相當不對盤的管家,此時滿臉斥責之色。
「未過門的媳婦兒?那表示終有一天,她會變成你的。她會是你的?」筆直衝到旅祺面前,彤彧迭聲追問。
「彤彧,這……」急急地想要向他解釋清楚這個誤會,但在旅祺想到較委婉的措詞前,眼前彤彧已經和老管家叫罵了起來。
「你這老禿驢,憑什麼不准我去看那姬沄姑娘?」
「老奴說過,非禮勿視,況且姬沄姑娘……」
「姬沄姑娘她又怎麼樣?我就非要去看那像花般漂亮美好的姬沄姑娘,你敢攔阻我!」
「老奴今天就是拚死也不讓你這化外之民去騷擾人家姑娘,人各有分。你生既如此就該認命,不該有非分之想。」
聞言仰頭狂笑一陣,彤彧雙手叉在腰際,冷冷地盯著老管家,還有在一旁老插不進話去的旅祺。
「什麼叫認命?難道我的命就該由你們來安排?」
「彤彧,你不要再拿這件事作文章了。這些年來。
我們已經竭力在彌補你,難道我們做的還不夠?「筋疲力竭地伸手抹抹臉,旅祺突然神色一正地望著形貌與自己相似的孿生弟弟,沉痛地問他。
「不夠!」大吼一聲,彤彧怨氣沖天地轉身往水池大步走去。「永遠都不夠,康旅祺,這輩子你欠我的,永遠都沒完沒了。我會分分秒秒、時時刻刻都出現在你身邊提醒你,有你們虧欠我的,我都要加倍討回來!」
在彤彧大半個身子都已隱沒入水中之際,旅祺這才出聲喚在他。「彤彧,那些全都是阿爹的意思,現在他老人家早已人土為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