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頭轉入房裡的幸蘊,想到什麼又轉回,蠕著唇瓣老半天,才問出口:「他人呢?」
「他?喔,姓展的那小子啊?跟我吵了一架,走了。」梅珍懶懶應道。
「媽,你怎麼又跟他吵?再怎麼說人家也救了我們啊!」
「我哪有跟他吵,這次是他跟我吵,是他先罵人的。」梅珍好委屈。
「他罵你什麼?」雖然幸蘊覺得展煜的脾氣是不怎麼好,可是,仔細一想,她發現他從不曾無故亂罵人啊。
「他罵我──」擺擺手,梅珍歎口氣,「算了,也許他罵的對,我自個兒會好好想想。」
想什麼?很少看見母親被罵得這般心服口服的,幸蘊心裡總覺得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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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
幸蘊正在家裡擔心著出門久久未歸的母親,展奶奶卻來了。
「丫頭,你不用等你媽了,她不會回來了。」展奶奶手裡拿著一張字條。
幸蘊驚地接過一看,上頭果然有著母親熟悉的字跡──
丫頭:
媽決定暫時離開一陣子,一來避避風頭,二來也避免連累到你。我已經拜託展奶奶照顧你,你要乖乖聽她的話,這樣子媽才會放心。我會照顧自己,有關官司問題我也會自己解決,你不用掛念媽。
「怎麼會這樣子?媽為什麼不告訴我?她為什麼要這樣子做?她能去哪裡啊?」這就是母親「想出來」的結果嗎?幸蘊喃語垂淚。
「別傷心了,還有奶奶在啊。瞧,奶奶就是來接你的。」
「接我?」
「是啊,你搬過去奶奶那兒,這樣子你媽才能放心去避風頭嘛,這司機已經在樓下等著,你稍微收拾一下咱們就走,不用帶太多東西,要是缺什麼,等回家再讓人去買。」
搬去展家住?幸蘊唯一想起的人,是展煜。
「我可不可以不要搬過去──」
「可以。」展奶奶似乎早預料到什麼,氣定神閒應道:「當然是不能勉強你搬過去,不過為了對你媽交代,我是不可能放著你自個兒住這兒的,還好展煜已經答應搬過來保護你──」
「他搬過來?!不……不要了。」花容失色的幸蘊,艱辛萬分的點頭,「那還是我搬過去好了。」
幸蘊始終沒發現的是──展奶奶的竊笑。
想不到展煜這渾小子這麼厲害,教了她這招果然管用!展邱娥不得不佩服起這個孫子來。
上了車,一路上幸蘊如置夢中,神思恍惚。她惦著母親,也想著此去可能面對的人事物……
展奶奶一言道出她最深切的疑慮:「丫頭,看你的樣子好像很怕展煜?」
「我……」她不知如何描繪內心的感覺。
展奶奶卻逕自開口:「有我在,你誰都不用怕!不過你慢慢接近他,就會瞭解他這個人……其實他不是像你想像的那麼壞啦。」
接近他?噢不,她是絕對的不諳「獸性」啊。
「丫頭,你覺得阿煜怎麼樣?」奶奶突然問了。
「我?」幸蘊試圖努力擠出確切的答覆,只是最後她還是搖搖頭,「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真的不知道。
她想著他狂狷的眼神、凌人的霸氣……但更多的時候,她想著的是在分局時的他。
交保的繁複過程,他毫無微詞地陪著她等待,她焦躁不安的心,在他篤定的神色下寬解,然而她不認為他是那種有耐性的人。
她更忘不了他手臂上的傷……
他太驕傲了,不會為了搏得稱讚而去充當「英雄救美」這出老戲的男主角,可是他為了她受傷是事實。
而她當時卻連一句道謝都沒有,甚至還對著他大吼小叫……
「奶奶──」幸蘊忍不住問道:「你剛說展煜他……他答應要過來陪我?」
「是啊,當時我實在也擔心你這孩子死腦筋,不肯跟我回來。沒想到他說這很簡單,只要照這樣子告訴你,你就一定會跟我回來的。」
幸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好奇怪。他教奶奶……嚇唬她?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幸蘊不禁低喃。
奶奶還在叨念:「你就不知道展煜這臭小子有多囂張,平時他簡直是目中無人,有時候就連對我也是愛理不理的,沒想到這次一聽說我要接你回來住,他居然會主動幫我呢,他也說不能放你一個人住這兒啊。」
他只是想把她從這兒「嚇」跑?也就是說……他也希望她搬進展家?
這算是他對她的關心嗎?幸蘊不自覺的揚起了嘴角。
忽然間,她不再急著揮去腦袋裡盤旋的那張臉。
這時她才驚覺,展煜那張臉的每個表情變化,竟是這般清晰存在她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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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踏入展家開始,梅幸蘊就開始質疑自己心臟的功能。
她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不論是展家的富麗堂皇,還是各種「陣容」排場,都令她瞠眸結舌,持續昏眩中。
「丫頭,我讓人先帶你回房間去看看,有什麼不滿意的,你跟奶奶說一聲。」
隨著奶奶的吆喝,未幾,一名中年婦人疾步趕至。
奶奶吩咐道:「阿英,大小姐剛來,有什麼地方不熟的,你要幫著她。」
早知她是「何方神聖」的英嫂哪敢有絲毫怠慢,「是是!大小姐,我是這兒的管家阿英,以後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請儘管吩咐。」
大小姐?!幸蘊瞪著眼,她怎麼也無法適應這種被人「鞠躬」的感覺。
「我不是什麼大小姐,阿英阿姨,你也不要說什麼吩咐的……」說著說著,幸蘊的臉發燙了,因為她已經聽到一種奇怪的笑聲。
她說錯了什麼嗎?
眾家丁摀不住的笑聲已經從掌間爆了出來。
而那個「阿英阿姨」還兀自呆愣中。
「有什麼好笑的?!這是人家有禮貌,稱一聲阿姨的,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還不快帶路!」奶奶沒好氣的咆道。
「喔,是是。」還魂的阿英連忙應腔。
不能笑,老太太說不能笑,得找個清靜的地方再笑個夠,幾個家丁痛苦的憋著笑意開溜──
奶奶追喚道:「對了,等會兒讓廚房把今晚的菜單先送來讓我看過,聽見了沒?阿英阿姨──」
咚!
幾雙腿在門口打結,而它們的主人顧不得疼痛,已經笑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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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晚餐的開始,幾雙眼睛的聚焦,將幸蘊的昏眩指數爆到極點。
奶奶對她的熱情招呼自不在話下,除此,還有展煜的母親。
望著展母那一絲不苟高束腦後的髮髻,幸蘊由衷讚歎她那種雍容華貴的氣質,忽然間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來。
媽怕熱,也愛挽髮,但總是夾不住那堆沖天「稻草」。
幸蘊知道整個晚上,展母都在悄悄打量她,而且是面帶微笑。
早早習慣母親動輒仰天「長嘯」的幸蘊,無法想像展母是如何將唇角弧度拿捏得這般得宜?
幸蘊小心翼翼的捧著框銀青瓷碗,低頭扒著飯……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好。這一刻,她心裡竟是強烈的想念起母親來。
這一頓飯,雖然是幸蘊吃過最豐盛的菜餚,但她卻吃得拘謹、吃得提心吊膽。
因為打量她的人,除了展母外,還有展煜的表弟──於志揚。
他一派斯文的臉龐堪稱英俊,但和展煜比較,就稍嫌秀氣了。
快速瞟過展煜,發現他正專心的盯著餐桌,彷彿這時候沒有比決定下筷方向更重要的事了。
所有的人都注意著她,只除了他。
受注意跟不受注意,怎麼都一樣讓她感覺不是滋味呢?
隨著展母「親切」的問候,她開始有問必答,也每答必慌。
「梅小姐──」
「叫我幸蘊就好。」
「喔好。幸蘊,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有其他兄弟姊妹嗎?」
「就我跟我媽兩個人,沒有其他人。」
「你媽?是不是奶奶常提起的梅珍啊?」
「是。」
「喔?那你不是從父姓?」
「不是,我從母姓。」
「這樣啊,那令尊可是原住民?聽說原住民有從母姓的習俗呢。」
「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幸蘊喘口氣,「我沒見過我爸爸。」
「喔──」曳長的尾音,似乎在表達某種意會。
「淑嫻,你問夠了沒有?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奶奶出聲責道。
「是啊,舅媽,你今天話怎麼特別多?」於志揚也抿唇道。
展母錯愕的望著於志揚「這……明明是照他的「草稿」說的啊!
「不過就是想多瞭解一下幸蘊,如果早知道這個話題會讓幸蘊覺得難堪,那我就不問了。」她擰緊月眉,訕道。
幸蘊感覺耳根在發熱,胸口也有股熱浪在沸騰。
「不,不是難堪,是難過罷了。」她仰起頭,緩慢卻咬字清楚的回答:「我媽一個人撫養我長大是事實;我沒有爸爸甚至不知道他姓什麼,這也是事實,我不覺得要為這樣的事實難為情,因為……我們沒欠別人的,我沒有,我媽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