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go!」
「哎?」
「你猜對了,我沒有正職。」
「喂,我隨便說說……」
「歪打正著。」他笑得深不可測。
那個表情,我看不透。
當了兩年顧問,卻宣稱自己沒有正職?我仍記得Peter言語間對他的看重,看得比客戶還重。也許我該找機會問問Peter……
「曹小姐,知道我為什麼找你談阿輝?」
話題不知不覺轉回原點,我卻依然有些混亂。
「為什麼?」
「因為他從小就在太過順利的環境裡成長,如果不適當給他一些挫折,將來的路會很難走。」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已經給了他一個挫折。」他舉起那杯Music Dreamer Special,彷彿在向我致敬。「而且,你比我想像中更有個性。Cheers!」
「你這種關愛兄弟的方式很特別。」
「愛之適以害之,相信曹小姐也明白。」
沒錯,我明白,可我不理解的是……
「你不知道我拒絕他了麼?那已經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了。」
「我知道,但若不親自和曹小姐談談,總是放心不下。畢竟聰明的女孩更善於偽裝自己……」
心裡「突」的一下。我放下刀叉,目不轉睛的盯著對面的男人。
「請你把話說清楚……」
「阿輝條件這麼好,正常的女孩都不會輕易放過這種運氣……」
「那麼請問我是哪一種?不聰明還是不正常?」
「曹小姐你誤會了……」
「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女孩!」
不等他反應,我抓起皮包就往外衝。
我瞭解自己的脾氣,平時小吵小鬧無所謂,可一旦怒火攻心,那就不是三兩句話能擺平的了。但我不想在「愛琴海」這樣的地方罵街……
手腕突然被人從後面拉住。我想也沒想,順勢轉身將皮包甩高,大喝一聲:
「變態!放手!」
「啪──!」皮包筆直的拍上對方面門。聽上去……好像不輕……
慣性消失,皮包滑落,露出那張哭笑不得的大眾臉,和一塊明顯的紅印子。
手腕仍被他攥著,我卻不知該怎麼掙出來才好。
剛才那重重一下,解恨,也把我的火氣給打沒了……
他不說話,我也愣愣的站著,氣氛一下子變得很怪。
更要命的是周圍聚攏過來的人群。顯然不少人都聽到我那一聲「變態」,甚至看到我用皮包襲擊「變態」的那一幕。
「小姐,需要幫忙嗎?」
「小姐,是不是這個人騷擾你?」
「小姐,別擔心,保安馬上就到……」
我盯著他依然不肯放開我的那隻手,視線一點一點抬高,掃過他的黑襯衫,掃過他頸上的菱形金屬墜子,最後狠狠瞪在他臉上──那張可惡的,「與眾不同」的大眾臉……
這家夥,他以為被當作變態抓起來很好玩是不是?
「你到底想怎樣?!」
「聽我解釋。」
「你當然可以給我一個很完美的解釋。可我已經生氣了,你再怎麼解釋也沒用!」
「那就接受我的道歉。」
周圍響起一片唏噓。
「什麼嘛,原來是情侶吵架……」
「走啦,不是變態,沒什麼好看的……」
「真是,吵就吵嘛,沒事叫那麼大聲……」
憤怒和抓狂的區別,我想我終於可以體會了。
「走開!不關你們的事!!都給我走遠點兒!!!」
「呼啦──」一聲,人群散了個乾乾淨淨,只剩下我們兩個站在露天廣場的正中央……
咆哮過後的我不但氣息紊亂,一張臉更是漲得通紅。雖然我沒有鏡子,但我能從溫度的變化上感覺出來……嗚,丟人丟到家了……
哎?他把什麼東西塞到我手心裡?
「下次吧……」
「什麼?」
「下次我再正式道歉。」他說著鬆開了我,黑色的背影一眨眼就不見了。
攤開手掌,一張小紙片和幾行小字躍入眼簾──
「愛琴海」民歌餐廳,週一到週五半價優惠……
這算什麼?
薄薄的招待券被我折成一隻紙鶴,然後拆開。幾道折痕劃過「愛琴海」的藍色標記,還有右下角的簽名──「文卿」。
文卿……的確像個歌手的名字,雖然要和那張臉劃上等號還有些困難。
我究竟在幹什麼?現在可是工作時間!
伸手翻開備忘錄將皺巴巴的紙片夾進去,我立刻轉身打了兩通老闆交代下來的電話。一通給客戶,一通給供應商,兩邊都不是省油的角色。好在我應付他們已不是一天兩天,看準對方薄弱地帶,該奉承的時候奉承,不該奉承的時候也能找到好話說。
打完電話,時針已指向四和五之間。
緊繃的神經有些疲勞。本來嘛,我手腕再怎麼好,這種供銷協調也不是隨便哈啦幾句就能辦妥的差事,尤其上頭還有個要求不低的老闆……
視線不經意又溜過露在備忘錄外的紙片一角。
聽我解釋……下次吧……下次我再正式道歉……
「Jane?你在發什麼呆?」Peter突然出現在我桌前,食指不知在桌面上敲了幾下。「那兩通電話打了沒有?」
「打了。S供應商那邊已經答應把批發價再放軟百分之五,M企業也口頭答應和我們續約,不過還要一份最新的報價清單和幾個新項目的詳細說明,最好這個月底前傳真過去。基本就是這樣。」我合上記錄,抬頭觀察Peter的反應。
呼……看上去心情不錯,眼睛笑得瞇瞇的。
Peter有張典型的大叔臉,一笑起來特別慈祥。和同級的經理們比起來,我很慶幸自己的老闆是他。儘管對部下要求嚴格,但他就事論事的作風我很欣賞,至少省下不少勾心鬥角的時間和精力。
「Jane,我有沒有稱讚過你的辦事效率?」Peter突然開口。
我一愣,「噗哧」笑出來。「你誇過我很多次了。」
Peter對我的器重大家心知肚明,不然我也不會有那麼多加薪的機會。
「到我辦公室來一下,不用拿筆記。」他出聲制止我探向備忘錄的手。「只是和你聊幾分鐘,進來吧。」
兩杯咖啡在茶几上飄著熱氣,等Peter在沙發上坐下,我也跟著落座。頭一次空手走進老闆的辦公室,有點兒不習慣,兩隻手交握著放在膝上。
「記不記得我上回交給你做的市場評估?」
「記得,有什麼問題麼?」
「別緊張,那份評估做的很好。」Peter端起咖啡,輕輕吹開飄在杯口的白氣。「不只我這麼覺得,大老闆也有同樣的看法。」
心裡「咯!」一下。有些奇妙的預感,但我沒出聲,安靜的等著Peter繼續說下去。
「『奎森』計劃在香港設立分公司的事你聽說了麼?」
我點點頭。「略有耳聞。」
「Jane,你是有能力的人。有沒有想過離開助理的位置,去外面闖一闖?」
「香港的分公司?」
Peter用微笑肯定了我的疑問。
我也不想繞圈子,直接問道:「什麼職位?」
「業務經理。總經理將由總裁直接指定人選,目前還沒確定。」
「我有多久時間考慮?」
「別擔心,很多細節還沒談下來,我只想先聽聽你的想法。你慢慢考慮,時間非常充裕……」
「那是多久呢?」
「呵,和你談話還真是一點也馬虎不得……兩個月,兩個月之內給我答覆。」
兩個月麼?說實話,我不覺得兩個月的考慮時間對我有多大助益。很多時候,人往往因顧慮過多而錯失機會……
然而,我終究是幸運的,因為我有個好上司。
「Jane,我真捨不得你這個超級助理。」Peter厚實的手掌覆在我肩上。「但如果我因為這個理由阻攔你,我就太自私了。機會擺在你面前,能否展翅高飛,就看你自己了。」
我為他一席話動容。
「謝謝,我會認真考慮。」
晚餐後,我看準機會拋出一支前景不甚樂觀的散股,小小賺進一筆。
房間裡飄著許美靜的《蕩漾》,一支清淡而哀傷的情歌。
我對音樂的喜好很廣,每天聽什麼CD,隨心情而定。有時是交響樂,有時是搖滾,也可能像今天這樣,把聲音調到最小,靠在床頭聽一支安靜的曲子。
這種時候,我會發呆。
右手伸到枕頭下,抽出一個有些舊的本子。
翻開扉頁,我「噗哧」笑了出來,一如往常。
那是一張超傻的大頭照,和一行笨拙卻有種莊嚴味道的字跡──「曹子鵑的人生規劃」。
嚴格來說,這不算日記,因為我沒有每日一記的習慣。不然也不會從中學到現在連一本也沒寫完。
進入中學第一天,我做了這個本子,鄭重得只差沒在標題下按手印。從那天起,我一筆筆描繪出自己的人生藍圖。直到父親調職去香港,母親是典型的家庭主婦,自然也跟了去。唯有我堅持留了下來。理由只有一個──我不想轉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