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非說我不敢邁出家門,只是……時機未到。
瞥一眼牆上的鐘,我走進客廳撥了通越洋電話給已在香港定居五年的雙親大人。
和父母的聯絡只剩下這通每週一次的電話。也許是我太過習慣一個人生活,也許是父母早把我當大人看,從不操多餘的心。究竟是什麼造就了我今天的個性,我不曉得。反正獨立不是什麼壞事,對不對?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我聽到母親的聲音。
「媽,是我。」
「鵑鵑?今天怎麼這麼早來電話?你爸還沒回來呢……」
「爸的背痛好點兒沒?」
「唉,還是老樣子,一陰天就疼。別說你爸了,你自己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吧?」
「媽,這份工作我都做一年多了。」
「是啊?已經一年多了……和同事的關係都還好吧?」
「還好。」
「沒什麼特別的事要告訴我們?」
特別的……我想到那個調職……短暫的猶豫換來母親的催促。
「是不是有事?有事就和我們商量……」
「沒有,沒什麼。」
「鵑鵑,你從小就是這樣……」
「媽,真的沒事。剛才突然想到要幫阿蘭準備消夜,她今天不會那麼早回來。」
「是嗎?這孩子也怪辛苦的了。」
「就快熬出頭了,她告訴我有人追她呢。」我淡淡一笑,想起今早塞給她那個惡作劇化妝袋。真想立刻瞧瞧那傻丫頭一臉錯愕的表情……
「鵑鵑,人家阿蘭都有人追了,你自己……」
「沒遇上合適的。」我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擋回母親的囉嗦,儘管這理由已被我用了不下幾十次。
母親認命卻又有點兒不甘願的歎了一聲,沒人比她更瞭解自己的女兒。
「注意身體,能吃就多吃點兒。」
「媽,你當我是什麼動物?」
「什麼動物也是我生的,有意見嗎?」
「哪敢有……」我彷彿看到母親對著電話瞪眼,差點兒笑出聲來。
又聊了幾句,我推說還有工作要做,主動把電話掛了。
躺在沙發上,耳畔迴響著母親最後那句「女孩子不一定非得等人來追,該主動的時候就要主動」。
沒敢跟她說我剛拒絕了一個條件不錯的工程師,這種事說出來只會換來更多嘮叨。
我的性格究竟遺傳自誰呢?不像母親,也不像父親……
到底……像誰呢?
第三章
阿蘭徹夜未歸。等她終於出現在我面前,已是次日傍晚。
和這個迷糊女溝通簡直是全宇宙最困難的事!還沒等我把事情始末問清楚,公寓裡就來了不速之客──那個曾與我們有數面之緣的小混混。
阿蘭叫他「柱哥」。
我不管他是混哪裡的,但只要他傷阿蘭一根寒毛,我做鬼也不放過他!
最讓我吐血的是,阿蘭這個沒大腦的笨蛋居然還護著他!?
「你……你們……我不管啦!」我氣得大叫一聲衝回房間。
翻出最吵的搖滾舞曲插進CD Player,我像只無頭蒼蠅一樣跟著震耳欲聾的節奏在房裡轉圈圈……
倘若將阿蘭說的拼湊起來,我只能得到一個結論──她被人佔了便宜,而且是用下藥這種卑鄙無恥骯髒不入流的手段!
至於那個叫什麼柱哥的,一身混混味道,怎麼看都不像好人。
不行!身為這個迷糊女的室友、死黨兼管家婆,我有義務保護她遠離危險!
轉了N圈之後,我站在原地指天立誓,不將這個混混趕走誓不罷休!
甩門衝進客廳……人呢?
外面有動靜……室友在我的注視下將入侵者客客氣氣的送出門。
什麼嘛……我悶哼一聲鑽進廚房喝果汁。
不一會兒,阿蘭也晃了進來,手裡拎著便當盒。
「柱哥給的,吃嗎?」
「你有沒有腦啊?這種混混給的東西怎麼可以隨便吃?」
「柱哥不是小混混……」
「還頂嘴!?」我氣得抓起雞腿就啃。「都說女大不中留,遇上個男人就胳膊肘朝外拐!虧我昨天擔心了你一晚上,你說你對得起我嗎?你說啊!」
啃完雞腿,我忍不住又想嘗排骨,可惜還沒碰到就被室友搶回去護在胸前。
「你檢查完了,該我吃了吧?」
「你好自為之!」儘管火氣已隨著那隻雞腿下去大半,我還是邊吮手指邊警告她。「和那種人扯上關係沒好處!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去做面膜了。」
「對了!」走到門口的我突然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需要補充。「告訴那個柱哥,以後再來就多帶一份便當,否則不給他進門!」
轉身時,我聽到室友一陣咳嗽。她好像嗆到了。
儘管這個叫柱哥的家夥後來沒再出現,阿蘭也對我一再保證柱哥不是壞人而是她的救命恩人,對這次的事我仍然無法釋懷。
可能是直覺,也可能是我對柱哥這類人的偏見,我始終隱隱覺得不安。
雖然我盡量不把這份不安帶到工作上,但終究沒能完全克制自己的分心。
當我第三次把該印單面的文件印成正反兩面後,我決心找人「分享」這種要命的不安。
備忘錄裡的電話有幾百個。我從第一頁翻到最後,突然發現自己對其中任何一個號碼都沒有撥打的慾望……這是怎麼回事?
氣悶的將備忘錄丟到桌角,視線驀地擦過夾在折頁裡的那道白邊。
週一到週五,半價優惠……
好吧,雖然這張紙片早被我折得不像一張招待券,雖然我並不指望那家夥真會等我去聽他的道歉,雖然我可以找出一百兩百個理由不再和他見面……但我得承認,這一刻,我有點兒想念那杯Music Dreamer Special的味道……
八點正,我來到「愛琴海」的霓虹下。
在門口又碰到了Joe,一句話沒說就被他領到上回的座位,附送一杯Music Dreamer Special。
「卿哥請的,他說你會來。」
我只得衝著他那一口白牙點頭微笑。
「謝謝,他人呢?」
「在後面和小薇試音。小薇是新進的兼職歌手,今天第一天上台,緊張得要命呢。幸好有卿哥在……」
「他今天也上台?」不知為什麼,我心裡有那麼一點兒期待。
「卿哥可是台柱,每週至少上三場。通常是一三五,偶爾週末友情客串……」
我不再有心思繼續聽Joe滔滔不絕,因為音樂變了,台上燈光驟亮。
四下響起的掌聲中,兩個人走上台,一高一矮的身影對比鮮明。
他還是那樣一身黑,懷抱吉他,頸上的金屬墜子閃閃發亮,唇邊一抹從容的笑。
那個叫「小薇」的女孩坐在他身旁的高腳凳上。Joe說的沒錯,她緊張,不然不會把麥克風當浮木一樣抓在手裡。
小薇是個蠻可愛的女孩。圓圓的臉,大大的眼,就是那頭染成淺金色又刻意燙成鋼絲的頭髮和可愛有些不搭。我有些介意的是那雙大眼裡的光芒──毫不掩飾的叛逆和倔強。她要用這種眼神唱什麼?
相比之下,那姓趙的簡直從容得過分。
「今天介紹個新人給大家。」他一拍小薇肩膀。「來,跟大家打聲招呼。」
「大家好,我叫小薇。」
「還有呢?」
「很……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在『愛琴海』演唱,希望大家喜歡我的歌。」
「你們想不想知道小薇最擅長誰的歌?」
「想!」「當然想!」
附和聲此起彼落,一時間好不熱鬧。他似乎對這樣的反應很滿意,笑容款款的轉向小薇:「告訴大家,你最擅長誰的歌?」
「王……王菲。」
一片寂靜。不只是台下的其他人,就連我也愣了。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超強實力派的王菲?說實話,在親耳聽到證據之前,的確很難讓人信服。
於是,在眾人期待的注視下,小薇唱起了王菲的《紅豆》。
很好聽的聲線,儘管和王菲不是很像,卻也有股自己的味道。聽著聽著,我忍不住跟著小薇的聲音輕輕哼唱──
「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會──?」
我卡住,因為台上的小薇也在那一刻卡住。空氣裡只剩下伴奏的旋律,卻沒了小薇的聲音。
每個人都在朝台上看,包括我在內。她的臉很紅,眼裡有水氣,麥克風還是抓得那樣緊,彷彿再一用力就會立刻折斷。
「對……對不起……我……我……」
「有一個美麗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作小薇……」
誰在唱?好像……是他的聲音?
「她有雙溫柔的眼睛,她悄悄偷走我的心……」
沒錯,是他在唱。手指在琴弦上撥出簡單的和旋,他微笑著唱出一首《小薇》,神跡般的……用眼神和聲音撫平了小薇的緊張。
「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愛你,我要帶你飛到天上去……看那星星多美麗,摘下一顆親手送給你……」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他的歌聲。
「有一個美麗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作小薇……她有雙溫柔的眼睛,她悄悄偷走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