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歡這種家人團聚的氣氛,雖然她只是個局外人。
第四章
大清早,東方天際乍現白光,桂園居裡唯有趙筠猶在睡夢中。
「回來啦,靖恆,怎麼不多睡會兒,一大早就帶庫奇出去?」當方靖恆跨進門檻時,阿桂嬸適巧將一鍋熱呼呼的稀飯往餐桌上幾碟小菜當中一擺,「你餓了吧?我煮了你愛吃的地瓜稀飯,趕緊趁熱來吃。」
「舅呃?」方靖恆四下張望。未見可桂叔人影。
「你帶庫奇出門時,他開娃娃車上靖慈那兒幫你戴行李去了。」阿桂嬸拉他在餐桌旁坐下,為他送上一碗粥和一雙筷子。
「他動作真快,才說好回頭我自己去載的。」阿桂嬸端起稀飯。喝了一大口。
「你舅啊,是高興你回來,他還跟靖慈和你姐夫商量好了,晚上帶佩帆和佩築一道來桂園居烤肉熱鬧熱鬧哩!」阿佳嬸另取來一雙筷子陪座,拚命幫方靖恆夾了滿碗的菜,「佩帆和佩築最喜歡在中秋節的晚上烤肉了,說什麼她們班上的同學家裡都是這樣過的。」
「沒想到一晃眼佩帆、佩築都長那麼大了,想當初佩帆還總愛黏我,要我給她買糖吃呢,昨晚見面時,那小妮子竟然真說對我完全沒有印象了。」方靖恆邊吃邊笑。
「也難怪啦,當初你離開時,佩帆才四歲大,佩築更小才兩歲,怎可能還有印象?」她唱歎一聲,「唉!好幾年都沒有過個像樣的中秋節了,今年總算可以熱鬧一下了。」
「對不起,舅媽,讓你們為難了。」他離家多年的歉意絕對溢於簡單的一句對不起。
「你舅說得對,人回來就好,以前的事就不要再去提了。」才說不提的,阿桂嬸馬上就說話不算話,「只是……你真的已經不再想紫嵐?」
提及這個曾令他牽腸掛、魂牽夢繫的女子,方靖恆無法再如先前的輕鬆自然。
她過得好嗎?」他低聲問。再好吃的稀飯在此時也已食之無味。
「人嫁都嫁了,好不好是她的命。」阿桂嬸不打算告訴他詳情。
方靖恆不再繼續問,方纔他倆話家常的熱絡因他的沉默而退盡。
阿桂嬸這才後悔自己不該提起翁紫嵐,然而話已出口,她只得拍拍方靖恆的肩膀起身說,「你慢慢吃吧。我得上市場去買些晚上烤肉用的東西,順道買些人參回來燉個人參雞湯給你補一補,另外讓秀山叔給你送輛單車過來,我記得以前你最愛騎單車遛狗了。」
「別忙啦,舅媽,待會兒秀山叔哪兒我自己去,照理是我該去登門拜望他的。」
「這樣也好。」阿桂嬸脫下圍裙。笑盈盈的取了錢包便要上路,「呼,對了,你舅和趙筠都還沒吃呢,你吃完後腕筷擱著就好,等我回來再連廚房那些鍋子一塊兒洗。」
「放心,我不會偷洗的,但是若趙筠搶去洗,我可沒轍!」方靖恆笑答,他現在才知道昨晚高唱兒歌,當他是賊的女孩名叫趙筠。
「不會,不會,我早要她不准洗的。你不知道,她太迷糊了,丟三落四不說,做事老粗心大意不細心,奇怪的是,我洗了幾十年的碗也難得打破一個,可她不是,三天裡被她摔破的碗有十個之外,這種情形再敢讓她洗,我不是存心要跟自己過不去?」本來已準備好要出門的阿桂嬸,一說到趙筠。話匣子又禁不住的打了開。
「至少她願意洗,表示她勇氣可佳,哈哈!」方靖恆之所以笑開了嘴,是因為他腦子裡正想像著凶巴巴的趙筠洗碗的模樣。
「她是我們這裡出生的,很小的時候就全家搬到台北去了,她說她爸媽都不在了,六個姐姐也分居各地,她在台北待了幾年後突然想到乾脆回到故鄉。
「唉!虧她長得聰明伶俐,哪裡會曉得她竟是個『脫線筠』,還有那錦村啊,三天兩頭到我們這兒來,擺明了就是對她有意思,可是搞到最後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趙筠卻認錦村做乾哥哥了。真弄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花樣怎麼那麼多?」
阿桂嬸一點也不怕趙筠聽見似的繼續說:「說到趙筠啊,要不是衝著她的耐心和脾氣都不錯,教起孩子來也不含糊,跟庫奇好得跟我當初一個樣兒,我早就要靖慈差她走路了!」
透過舅媽的嘴,方靖恆知曉了不少有關趙筠的事。
「舅媽一點都沒變,對人對事還是一樣高標準。很難得會有您樣樣稱許的人。」他瞭解阿桂嬸,換作是別人。他或許會老實不客氣的說她是吹毛求疵。
「男孩子精線條那沒話說,女孩子家若者是漫不經心就不會惹人疼愛,像紫嵐那麼細心的女孩,我可從來沒嫌過她,只怪她生錯了家庭,有那個不像樣的父親……」
聽老人家不經意的又把翁紫嵐給扯進來。方靖恆的笑很快又在唇邊凝結。
阿桂嬸見情況不妙趕忙出了門,現在她打心眼裡清楚明白的知道,雖然五年過去了,那個令靖恆心痛的名字還是不提的好。
阿桂嬸已經出門很久了,坐在客廳的方靖恆也看完了一份早報,趙筠才懶洋洋的告別枕被,起床盥洗。
「嗨!早安,脫線公主。」方靖恆嘲諷似的看看腕表。站在足道上對著梳洗完走出廁所的趙筠說:「現在是中秋節早上,中原標準時間九點零三分。十秒。」
毀了、毀了!趙筠實在是不想成為笑柄的,可偏偏那個時候,她正好打了一個大哈欠,嘴巴張得老大。裡面有幾顆蛀牙全被看得一清二楚,那副亂沒氣質的模樣,硬叫方靖恆給撞正著。
還有,他竟然叫她是「脫線公主」!
「還沒睡飽啊?」果然方靖恆毫不留情的挖苦她。
「關你什麼事!」既然沒了形象,趙筠索性扮起醜醜的鬼臉瞪他。
「你放假都到這個時候才起床啊?」他訕笑。
「要你管!」趙筠可沒給他好臉色看,高高仰起下巴,哼一聲就往餐廳吃早餐去了。
方靖恆又隨她進了餐廳,還假好心的在她拿筷子時,幫她盛了一碗稀飯。
「喂!你該不會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放了迷藥在裡面吧?」趙筠看到桌前的稀飯,狐疑的瞅著他。
「對於姿色平平的女孩,我比較習慣放瀉藥啦。過藥通常是用在美女身上的。」方靖恆是那種講笑話,自己卻正經八百不笑的人。
膽敢說我不是美女,好!等著瞧好了。趙筠狠狠的瞪他好幾眼才作罷。
「聽說你很照顧庫奇。」方靖恆在她對面坐下,看她毫不做作的扒稀飯入口。
「早知是你養的狗,我沒虐待它也該毒死它才對!」她橫他一眼。
「你這個人嘴巴雖壞,不過心地應該還不壞。」他褒她一句。
趙筠才不屑預情,「你錯了!我這個人嘴巴壞,心地更壞。你最好別惹到我。」
經她這麼一說,他想不笑都不行,而且他還是兩眼直盯著趙筠,邊笑邊搖頭。
「哇!你這種吃法不怕噎著啊?」會在他面前狼吞虎嚥的女孩,他倒是第一次見到,因此他不只感到新鮮有趣而暢笑不止,還覺得趙筠有夠稀奇。
趙筠的臉更臭了,稀飯也扒得更大口,簡直有把稀飯當成方靖恆,要把他給咬得稀巴爛的心裡。
料準這餐飯會吃得消化不良,趙筠胡亂扒完一碗便不再吃了,雖她苗條,但她平常不吃個兩三碗稀飯是不會說飽的。
「阿桂叔、阿桂嬸都不在?」她把碗筷收到洗碗槽,對他問了句今早唯一的正經話。
「一個去湘園,一個上市場,都出去忙了。」待走開,方靖恆立即趨前開啟水龍頭,埋頭洗起碗來。
「看不出你還會洗碗嘛!」趙筠語帶揶揄,一方面卻對他另眼相看,認為他是個新好男人。
「沒辦法,我怕它們一個不小心又要成為你腳下的碎片。」他無奈的攤攤手,頗有嘲弄的意味。
儘管趙筠已經氣得臉紅脖子粗了,方靖恆還是咯咯的笑個不停。
明淨柔潔的月光下,桂園居的中秋之夜泛著濃郁的烤肉香以及沸騰的團圓氣氛。「佩帆、佩築兩姐妹跑到哪裡去了?剛剛不是嚷著要吃蛋黃酥嗎?」阿桂嬸從桂園居取來月餅和柚子,門前的小空地上,眾人正在品嚐趙筠毛遂自薦,獨力完成的第一批剛出爐的烤肉。
「她們跑到前頭蕩鞦韆去了。」方靖慈拿了一串烤肉給阿桂嬸,「舅媽,您也來吃吧!大家直說您肉醃得好。」
「哦,已經烤好啦。」阿桂嬸接過手,嚼了一口。同時望著手中的肉串說:「烤得太老了,而且還有點焦,這八成是趙筠烤的。」瞥見正在烤肉而忙得灰頭土臉的趙筠,耿直的阿桂嬸有一絲自己料事如神的快慰,也間接的言明了她對趙筠做事的不信賴。
她當眾的直言實在令趙筠有幾分難堪。還好趙筠早習慣她如此,一向當她是在放屁,悶著頭繼續埋頭苦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