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無人接腔,未有人附和阿桂嬸也沒人提出抗議,倒是方靖恆搬張矮凳趨近趙筠。
「既然如此,我就權充她的技術指導好了。」他取了竹筷從容不迫的幫起忙來。
「姓方的,我可不希罕你幫忙。」趙筠發出耳語似的抗議,對他是一翻兩瞪眼。
他似乎不在意她的反應,倒是不慍不火的低聲說:「你得注意這幾條香腸,我進屋去拿些水來。火勢這麼旺,香腸不燒成木炭才怪。」
就在方靖恆離開不久,趙筠一個失神才發現烤肉架上的幾條香腸全部焦黑了一面。
天啊!報章雜誌不是說那烤焦的食物吃了會致癌嗎?她頓然跌進一種無稽又無聊透頂的思潮中,腦海裡阿桂叔、阿桂嬸、園長全家苦著臉,聲淚俱下的告訴村人,他們都罹患癌症,待發現時已是未期,因此已來日無多……
就這麼出神幻想,待她回過神時——阿彌陀佛!任她呼天搶地、喚阿拉、求上帝都解救不了網架上兩面都已成焦黑。活似黑炭的香腸了。
趙筠終於發現自己的迷糊原是一堆亂七八糟、可惡又可笑的想法所害,也只有她才會天才的把吃一點焦黑的東西就得到癌症的恐怖結局聯想在一起。
她偷瞄圍在桌旁聊天的一群人,沒有人注意到她正想棒起那堆黑香腸跪在他們面前「負荊請罪」,甚至羞愧得想一口氣吞下那堆烏黑的東西,然後馬上得到癌症死掉。以死謝罪。
最可笑的是,怪想法特多的趙筠又再度跌進無稽又無聊透頂的思潮中了。
當她的神遊太虛的時候,方靖恆取水回來了。
香腸漆黑如炭的慘狀的確令方靖恆笑不太出來。不過他還是很用力的擠出一點點寬容的笑容,壓低嗓音靠近她耳邊說:「看樣子,我們只好找庫奇幫忙了。」話剛說完,只見方靖恆疾速的拿起幾條黑香腸,直往不遠處的樟樹飛也似的跑去。
奇怪?他不是應該趁此機會大大的羞辱她一番嗎?可是他竟然還替她解圍。波濤起伏的心緒不斷在她呆愣的腦中氾濫著。
而小桌那頭阿桂叔適巧采頭問道,「趙筠,有沒有烤好的香腸?請給我一條。」
趙筠心虛的抬起頭,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接口時,從樟樹方向跑回來的方靖恆又救了她一次。
「舅,您要香腸啊?等等,我們馬上烤給您。」
「剛剛不是看趙筠烤了好幾條嗎?」阿桂叔皺著眉,覺得自己應該沒得老年癡呆症。
「我吃了幾條。見其餘的沒人吃,便拿去慰勞庫奇去了。」方靖恆歉然的笑了笑,「現在馬上再烤,很快就好了。保證熱呼呼,香噴噴,絕對令您滿意。」他朝趙筠擠擠眼。
趙筠雖有感謝之意,但話到嘴邊卻成了——「姓方的,別以為你這麼做我就會感激你,告訴你,我趙筠寧願被臭罵一頓,也不要欠你的人情!」
「嗯!有骨氣。」方靖恆頻點頭,眼裡透著笑意。
方靖恆的嘴翹得老高,擺明要給他一個「不管怎樣,姑娘我就是看你不爽」的嘴臉。然方靖恆總是瞅她一眼,就可以笑個沒完沒了,好像自己長得有多可笑似的。
「舅公、妗婆、爸爸、媽媽、小舅、趙筠阿姨、羅老師來了耶!」方靖慈兩個讀國小的女兒佩帆、佩築又叫又跳的由溜滑梯那頭往往園居的方向趕來通風報信。
前院的小空地上,正吃著月餅的阿桂叔夫婦,忙著剝柚子的方靖慈的先生徐淮洲,圍坐在烤肉架旁拿著竹筷邊烤肉邊唇槍舌戰的方靖恆和趙筠,以及一旁添木炭,被他倆嬉笑怒罵的言辭給搞得哭笑不得的方靖慈,紛紛聞聲探起頭來。
趙筠露出一臉尷尬的笑,當那個笑不自然的瀕臨僵化時,羅錦村已隨佩帆送來到眾人面前。
「錦村,你鼻子真靈啊。我們難得烤一次肉,你馬上就知道聞香而來。」萬靖慈笑言。
「是啊,我們家裡的烤肉就是沒桂園居來得香。」羅錦村笑答。側目看往趙筠和方靖恆的方向。
「來!來!來!一起坐下來聊聊嘛。」
好客的阿桂叔趕忙招呼他,徐淮洲讓出一旁擺東西的圓板凳給他,阿桂嬸遞給他一杯飲料。此時佩帆兩姐妹已湊在趙筠身邊要了烤味吃,而方靖恆早在眾人忙招呼時,坐到羅錦村的身邊。
「好久不見!」差不多是同一個時間,兩個人別重適的故友發出同樣的慨歎。
「別來無恙?」羅錦村審視方靖恆,發現他多年前飛揚的神采依然故我。
方靖恆神色自若的淡稱,「差強人意。」
「這些年都在忙些什麼?」羅錦村問。
「天涯海角隨興遊走,茫茫然倒是真的,很少有你所謂的『忙』。」方靖恆朗笑。
「打算再回來小學教書,還是另有打算?」羅錦村再問。
「不教書了,我們靖恆回來待一陣子,他的事業在新加坡呢。」阿桂嬸搶白說,「要不是剛剛淮洲告訴我們,我還不知道靖恆在新加坡發展得不錯哩!你知道他以前就很喜歡攝影的,前幾年他和一個朋友在新加坡成立了一個攝影工作室,請了十多位助手幫忙,目前的工作計劃已經排到後年去了唷!」
「真是沒想到,本來做老師的人居然會做起生意來了。而且還做得這麼有聲有色,最主要還是歸功於靖恆有信賴的人替他做事,他不但樂得輕鬆可以繼續雲遊四海。邊遊覽邊寫作,你就不知道我們靖恆還是個旅行作家呢l」
羅錦村因訝異而輕佻起眉,驚歎的看著身旁把興趣發展成事業的方靖恆。
趙筠的意外不輸羅錦村,她原諷想方靖恆那樣的遊子該是自由自在的浪跡天涯,沒錢時工作,攢夠錢後又繼頹無牽無掛、雲遊四海的流浪。
一顆漂泊的心本不該設下安定的圈套讓自己自投羅網不是嗎?難道他累了,在漫長的漂泊不定後,已產生渴望安定的靈魂?所以他給自己一個長遠的事業。再讓自己回到親人的懷抱?
羅錦村和方靖恆不知什麼時候已雙雙朝慈安的園區走去,看著他倆漸行漸遠的身影,大夥兒都感覺到他們之間一定有著許多久別重逢的話要說。
「恭喜你。」把眾人遠遠拋在桂園居後,羅錦村發出衷心之祝福,「對一個人錦還鄉的故人,再沒有旬恭喜更能表達我的心意,說來慚愧,我意然還在原地踏步。」
「呵!這沒什麼好恭喜的。人一生的成敗在未到閉眼之前,是不能蓋括論定的,曾經我也以為我會在故鄉平定安穩的度過一生,殊不知世事難料,來來往往之間充滿了變數,我反倒覺得安定才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只是我一直找不到一個可以讓自己安定下來的理由罷了。」方靖恆苦澀的表情,有一抹無奈的笑,「其實這幾年的努力,我只是想給他們一個交代,為離開的五年做交代。」說到他們時,他回首望向桂園居。
「我想他們更希望你帶回來的是一個嶄新的生命,完全走出悲劇色彩的生命。」羅錦村寓意深遠的看他。「你有嗎?」
沒有質問的意涵,只給他無限反思的空間,羅錦村一名勝「你有嗎」問得方靖恆心頭一震。
「我沒有嗎?」他窒聲反問,暗地裡也捫心自問。
「我不知道。」羅錦村狐疑的搖頭,驀的收回視線,遙望天邊的明月問,「事業上繳了出色的成績單。感情方面呢?這幾年在國外可有遇見情投意合的對象?」
「不過都只是萍水相適,鏡花水月。」方靖恆淡淡表示。
「難道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心態在作祟?」羅錦村頗具深意問。
「我不否認在出國的頭一年,思念與不甘的情結特別的強烈。然而時間和空間都是淡化那些情緒的良方。走遍天涯這麼多年,許多執著早已在異鄉磨盡,此時此刻我心中只有無限的禍福和懷念。」他說出自己目前對翁紫嵐的心態。
「總該還有關心吧?」羅錦村探問。
「她應該過得還不錯吧?」他直覺以為。
羅錦村連連搖頭,「你錯了,紫嵐已經離婚了。」
方靖恆愕然轉過頭,惶惑的目光緊緊瞅住羅錦村,「真的?」
「是真的。」羅錦村萬分肯定的說。
「為什麼?」方靖恆急躁的追問。
「有人說是斐老闆另結新歡,也有人說是紫嵐一心求去,總之他們在半年前分手了,裴老闆另娶嬌妻,紫嵐則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方靖恆無法遏抑的喃喃自語,「她為什麼不回家呢?她會去哪裡?她能去哪裡?」
羅錦村任由方靖恆陷入一陣焦慮與心急之中,他無從去回復這個也令他困惑的問題,只是他明白五年後的方靖恆縱使有了改變,但牽掛翁紫嵐的心卻始終如一。
中秋節的夜晚,涼風輕拂,空氣裡隱隱有一絲蕭瑟的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