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中秋之後,一個灰雲薄陽的上午。
桂園居的每一分子又在慈安的園區內各自奔忙著,方靖恆獨自騎著變速自行車從後門出發,滿懷心事的踏上往翁家的路。
蟲鳴鳥叫的山妥腰處,翁家的大門靜靜的敞開著。四壁蕭然的大廳中央,方桌上有幾瓶凌亂倒置的空酒瓶和一堆散亂的花生殼。
方靖恆踩著沉重的步履一腳跨進無人的大廳。
「有人在嗎?」他一面環視陳舊的大廳,一面朝屋裡呼喊。
「伯父!伯母!你們在家嗎?」他放聲再喚,希望翁紫嵐的父母會適時出現。
屏息等待閃,他突聞一陣抽水馬桶沖水的聲響傳出。繼而零碎吃重的腳步聲緊傳入耳,剎那間。翁老頭沿頭廳旁的走道,一手尋求倚仗似的豎按著牆,跌跌撞撞的由屋裡出到大廳。
「你是什麼人?」翁老頭用眼尾覷著方靖恆,身軀像是失去重心般的搖晃不定。
「我是方靖恆。」他穩穩的站在翁老頭眼前。好讓翁老頭能夠看清楚他。
「方靖恆?!」
翁老頭血絲滿佈的雙眼木然的仰視他,良久之後,那張平板的面容逐漸扭曲成鄙夷的神態,點點記憶全數回到腦子裡。
「臭小子!」翁老頭粗暴的對方靖恆的胸膛猛然一擊.「滾!現在就給我滾!」
來勢洶洶的一拳將方靖恆擊恨了數步,但未能打消他來時的動機他,他撫著胸口,慶幸翁老頭因老邁而失了力道。
「你還不滾!」翁老頭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氣急的衝上他,迎面揮手又給了他一拳。
這一回方靖恆有了準備,他閃過拳頭,快速精準的將翁老頭揮出卻撲了空的手臂穩穩的抓擋於半空中。
翁老頭兇惡的瞪大了眼,猝然使力,硬是收回被方靖恆所掌握的手臂,旋即那張暴怒的嘴臉在轉瞬間比為詭譎的冷笑。
「臭小子,你要能捧上百來萬來孝敬我,我馬上就把紫嵐的消息告訴你。」
「錢!鉞!錢你滿腦子只想著錢!」往日情影如現目前,方靖恆掩不住激動的厲聲斥責,「因為賭,你拆散我跟紫嵐。為了錢,你甚至不惜犧牲紫嵐,硬逼她嫁給一個足以當他父親的陌生人,除了錢,你何曾想過紫嵐的幸福?」
「你廢話少說,要想找紫嵐,先拿錢出來,」滿身灑氣的翁老頭腳步雖不穩,口氣卻堅硬如石。
方靖恆知道跟翁老頭再耗下去也勢必一無所獲。有這樣喪心病狂的父親,方靖恆更回擔心紫嵐現在的生活,他得想辦法與翁伯母私下會面,期待從她那裡得知紫嵐的下落。
清晨的漁港已見忙碌穿梭的人潮,方靖恆老遠即從一群整理漁貨的老婦人中看到翁母的背影。
他是生於斯長於斯的本地人,別說是在漁港,就是村子裡每個人幾乎都還記得他是誰,他考慮再三,為免他的出現引起一些謂的傳言,最後還是沉住氣,靜立遠觀,以另覓適當良機。
將近八點時,翁母於忙碌中抽身,匆促的徒步離去。方靖恆的單車隔著好一段距離跟隨著,因路上人群絡繹不絕而未敢近身。
他一路緊隨翁母由漁港返回半山腰的翁家,當她急步跨入屋內時,方靖恆不禁開始懊惱自己錯失了機會。
他在屋旁的樹叢間猶疑了許久,且在他頹然欲離開之際。卻見翁母攜著一名小女孩自屋裡走出,沿路往下坡走。
那小女孩是誰?方靖恆再次騎上單車疑或的跟上祖孫兩人。
他注意到翁母與小女孩沿途並未交談。一逕行至山下的小溪旁才歇腳告停。
就趁這時候吧!翁老頭不在場,溪邊的路旁義無過往路人。再沒有比此時更好的機會了。
他就地停下單車,正想上前,忽聽聞一陣兒歌樂聲由遠處傳近,他下意識的退至溪邊的大樹後,未幾卻聞高唱的兒歌聲與汽車引擎聲同步逼近。
「是慈安的娃娃車。
隱身於濃密林木之後的方靖恆瞄見小女孩上了娃娃車,待娃娃車駛離,翁母又朝漁港的方向走了去。
將近中午時,結束漁港的工作,翁母又趕往臨海的海鮮餐廳。
方靖恆繼續捺住性子,在餐廳附近直待到午後,終於等到翁母下工踏上歸途。
「伯母!伯母!」
再次跟回上山的小路,方靖恆不再遲疑了,明知翁母失聰,他仍舊在其後叫喚了幾聲才箭步趨上前。
當翁母望見自身後迅速竄至眼前的人影時。臉部霎時湧現驚懼之色,半晌後,她認出是方靖恆,才放心的鬆了口氣。
「伯母,我聽說紫嵐離婚了,請您告訴我,她人在哪裡?」方靖恆按住她的臂膀,神色甚是懇切。
翁母讀出他的唇語。露著悲傷的神情頻頻搖頭。
「伯母,我只想知道紫嵐的生活,只要她過得好,我發誓絕不會去打擾她。」他拿出無限的誠心誠意。
然而翁母除了搖頭,就是不停的擺手。肢體及表情傳達出來的意思是,「別問我,我不知道。」
「我相信您一定知道她在什麼地方,請您告訴我吧,伯母。」方靖恆瞭解翁紫嵐的個性,拋下母親未留去向絕不會是她的行徑。
「您知道我的個性,您今天不說,我明天來,明天不說,我後天會再來,我會一直等到您願意告訴我。」
方靖恆對翁紫嵐的一往性令翁母動容.話雖如此。她仍舊沒有搖頭擺手之外的動作。
住後的一個禮拜,方靖恆幾乎都會出現在翁母下工返家的山路上,然在他鍥而不捨,苦苦的追問之下。翁母依然未曾鬆口,或許她真的在考驗自己的耐心和決心?方靖恆暗忖。
第五章
一連好幾個夜晚,方靖恆總是獨自一個人坐在園區的鞦韆那兒靜靜的想著心事,蜷伏在他腳邊的庫奇是唯一分醇他鬱悶孤寂的夥伴。
趙筠心想,自己若非吃錯藥,便是窮極無聊,這晚她竟然也跑來蕩鞦韆。
「喂!」她坐上他旁邊的鞦韆,閒閒的蕩著。「你心情不好啊?」
靜坐的方靖恆凝眸看她,眼底蓄滿懷疑,她關心他?
「我趙筠不是個知恩不報的人啦,看在中秋節那晚你幫了我一點小忙的份上.只要是我能力範圍內做得到的事,我願意竭盡所能為你跨力,還你那個人情。」她刻意露出一副心裡不願意,又不得不幫忙的模樣。
「好像很勉強?」他看到趙筠不甘願的擠眉兼瞪眼,禁不住笑了。
「喂!我真的長得那麼抱歉嗎?你幹麼每次看到我就一直笑?」趙筠的眼珠子瞪得特大,像隨時可能掉下來一樣。
「嚴格說來,你長得還算挺漂亮的,只是逗趣的表情太豐富了,讓人覺得有點……三八。」他搖頭擺出惋惜狀。
「三八又怎樣?總比你戴個正經八百的面具來得自在快活。」她不悄的瞟他。
「教訓得好!」他擊掌呼道。
「我是真心想幫忙,可不是存心要跟你抬摃的,如果你認為沒必要的話,那最好!」趙筠輕快的從鞦韆上躍起。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你怎麼會想當幼稚園老師?」方靖恆的問題留住了她。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趙筠又坐回鞦韆反問他。
「什麼真話假話?」
「真話是話在心裡的。假話自然就是說給人家聽的啊!」她在民心中低罵他一聲,真笨!
「哦!是嗎?」方靖恆從她的表情知道她在罵他笨,卻很不在意的說:「那你兩種都說說看好了。」
「好吧,老實說我討厭小孩討厭得半死,我討厭他們哭鬧,尤其碰到他們尿尿、嘔吐、大便在教室裡時,我簡直有股衝動想殺人。當年實在是因為年幼無知。才會導致今天誤入歧途,以上都是存在我心裡的聲音。對於外人我則有另一套解脫……」
趙筠退去橫眉豎目,改以親切慈藹的笑容與極為溫婉的語調說:「孩童是最天真無邪的了,在他們的世界裡沒有勾心鬥角與權利爭逐,所以我喜歡孩子,熱愛這份可以與他們朝夕共處的職業,讓每個孩子擁有快樂的童年是我畢業的職志……」
她裝模作樣的誇張神情和虛偽做作的軟暖腔調,使方靖恆捧著肚子笑得前撲後仰。
那般清朗的五官,本來就該用來笑的,瞧他笑起來多灑脫、多燦爛啊!趙筠凝睇他開懷的暢笑,心想就算她賠了氣質和形象也無謂了。
「錦村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男人。」不知何時他已止住笑,極為感性的對她說。
趙筠冷不防他會突來這一招,稍愣了數秒,立即又披上嘻皮笑臉的面紗應他,「沒錯啊!他算得上是絕無僅有的男人,簡直可以用碩果僅存來形容他。」
「他可以給你安定平靜的生活。」方靖恆依然正色望著她。
「可惜我是個新新人類,不是那種可以在家相夫教子。把家教得一塵不染、井然有序的類型。我喜歡多彩多姿,鄙視平淡無奇,對於未來的生活我有『三不原則』,」她煞有其事的說,「一、不生孩子,因為我怕痛,怕身材變形,而且我剛剛也說了,我討厭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