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庫奇依然不為所動的在一旁吐著舌頭喘息,兩顆在星光下異常明耀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盯著趙筠發愣。
「庫奇……」瞥見它那副憨直且略見幾分老態的傻模樣,趙筠的心頭猛的一揪,她不禁心疼的搖頭說道:「對不起。庫奇,我忘了你是條老狗,老人家是不可能再像年輕人一樣活力十足的。」隨著思緒的滑落,原本在鞦韆上輕快的擺盪的小精靈,頃刻間成了落寞的少女。
趙筠緊握著鞦韆的銅索,已逐漸靜止的鞦韆,配合她陷入若有的慚愧的沉默。
「其實我並不是那麼愛管閒事的人,可是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對小雅總是放不下心,我真的好希望好希望能看見小雅和其他孩子一樣,天真快樂的玩在一起。哪怕只是看她露出一個開懷的笑臉,我都會欣喜若狂的。」她對著庫奇傾吐自己如潮洶湧的感受。
「當然啦。我去翁家的事是絕不能讓阿桂叔夫婦和園長知道的,可想而知,除了當初勉強答應讓小雅進慈安外,他們必然不願再與翁家有任何瓜葛了。」
遙望著草坪上洽瀚無垠的星空,趙筠晶瑩的眼眸猶如天邊的星星熠熠耀動著。
就在此時,庫奇猛然由地上竄起,飛快奔至約有一百五十公分高的矮牆下狂吠不已。
「喂,庫奇,怎麼啦?」
庫奇一向不亂吠叫的,除非家裡來了陌生人……該不會是……小偷?
這個想法迅速飛掠趙筠的腦際,她匆忙收斂心神,抹乾顯角滲出的冷汗,火速由鞦韆上躍下,視線瞟向矮牆。
庫奇時而低吼。時而狂叫的逼近矮牆,彼時趙筠果真見到一個人頭由矮牆外的大樟樹旁冒出,一驚之下,她不由分說的扯開嗓門大喊,「小偷!阿桂叔,阿桂嬸,快來人呀,有小偷!小偷!」
那人肩部以上全在趙筠視線內,稀微的夜燈下隱約可看出來者的性別外形,是個高個兒的男人,然而牆外之人並未因為她的放聲吶喊而退怯離開。
好大膽的宵小啊,竟然無視於她的存在!趙筠儘管冷汗直冒,卻也沒想到要往桂園居的方向跑,她只是強作鎮定的投出她的利器,「庫奇!咬他!快咬他!」
趙筠的命令聲愈發引燃了庫奇的敵意,犬吠聲因之更為兇猛,然而那人依然立於牆外,並未因此而逃離。
「庫奇!咬他!咬他!」趙筠繼續死命的喊著。
突然間,一陣低沉的男聲由牆外的人影傳來,那人拚命叫喊的聲響足以壓過趙筠的。
「小姐,聽著!我不是小偷!」
趙筠的確是被他的吼聲所震懾而忘了呼喊.只是瞠目結舌的緊瞅著眼前並不十分清楚來歷的人頭,而牆下的庫奇不知是否也被他嚇到了,還是另有原因,總之它也停止了吠叫。
「小姐,我真的不是小偷,就算真有小偷,也不會在你瘋狂的喊叫之後還傻傻的留在原地不走,他減低了音量對趙筠說。
他和緩的語調聽來頗為誠懇,這才讓趙筠原本緊繃的情緒得以稍稍紓解。
敵意漸散,男子大鬆一口氣。「老實說。這園區是大了點,前後門相隔上百公尺,因圍牆並不高。所以我便養成以此為『捷徑』的習慣。」語未盡,他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矯捷身手翻牆而入,動作之俐落的確令趙筠嚇一大跳。
不一會兒工夫,男子高大的身驅已落在趙筠眼前。好巧不巧,男子身後的路燈不偏不倚的灑落在趙筠面前,反倒是背光的男子,讓她更看不清他的長相.她立即意識到「敵暗我明」的窘境,很警覺的後退了幾步,隔著好大一段距離望向他。
此時庫奇已向男子飛撲而上,趙筠一慌,以為男子必會被咬得傷痕纍纍,孰料她定睛一看,天啊!庫奇竟在那男子伸出的手心上猛舔猛吻,還不停的猛搖尾巴,更要命的是那男子還親膩的喚著,「好傢伙,總算還記得我!」那景象彷彿他們是分開多年的好友。
趙筠還來不及弄清楚怎麼回事,卻是凶巴巴的嚷道:「你這人怎麼這麼莽莽撞撞啊?我有答應讓你進來嗎?瞧你這德行遲早有一天會被當成小偷給活活打死的!」
「其實我倒不擔心被打死,倒是很怕被你給笑死.還記得方纔你死命的差庫奇來咬我嗎?你那模樣實在可笑至極。」男子一副嘲笑的口吻,似在譏笑她的神經兮兮。
趙筠撇撇嘴,對他回以極不友善的白眼,「是你自己鬼鬼祟祟在先,沒拿石頭砸你已經算客氣了。」
男子逕自乾笑著,同時不住的上下打量著她。「你是外地來的嗎?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喂,你有沒有搞錯?我還沒問你是誰咧。你倒先問起我來了!」趙筠惡聲惡氣的態度無非是為了掩飾心裡的幾分驚懼。
到底這男子是誰,怎麼連庫奇都向他示好?
「我?」男子不正面回答她,而是蹲下身去撫拍庫奇,「我是一個遊子,這裡是我的故鄉,庫奇是我以前養的狗。」
思路敏捷的趙筠一聽到「遊子」兩字馬上反應到,「你是方靖恆?」
「你知道我?」他驚奇的站起身。
「你才知道你已經惡我彰昭了。」趙筠昂起下巴,好像很不屑似的。
「真有那麼慘嗎?」方靖恆朗聲笑問,「你是慈安的老師?聽你唱兒歌頗有孩子王的調調。」
兒歌?他聽見剛剛自己哼唱的兒歌了?真是羞死了.早知有人在聽,真該來首英文歌什麼的,讓他見識見識。趙筠悔不當初的想著。
「這裡似乎沒什麼改變,跟五年前差不多。」環顧星夜下久別的家園,方靖恆臉上有著複雜難解的表情。
「離開那麼久,怎麼突然想回來?」方靖恆疑惑的問。
「呵,感覺你好像在質問我似的。」方靖恆促挾的對她一笑,「如果早知道這裡多了個管家婆,我倒寧願繼續去流浪。」
月光下,他的笑聲清朗、行止灑脫,他已經徹底走出當年的悲劇了?趙筠一點也不介意他玩笑似的嘲諷,反倒像這裡的每一分子對這位歸鄉的遊子有著滿心的歡迎。
當方靖恆與趙筠走進桂園居時,一屋子的賓客皆已散去。
五年了,一千八百多個日子。
離家五年的方靖恆此時此刻像是破繭而出的蝴蝶。脫胎換骨似的出現在阿桂叔夫婦滿是驚愕,遲遲未敢當真的面容前。
「靖恆?」阿桂叔半信半疑的問。
「靖恆!」阿桂嬸已放聲哭喊,圓胖的身軀不顧一切的投向方靖恆。
「舅舅,舅媽!」方靖恆笑開一口白牙,伸手擁抱阿桂嬸,「是我,我回來了!」
燈火通明的室內,他削瘦深刻的五官像雕塑般有力而有型。趙筠訝異於在燈光下,他那張和身材匹配的臉孔竟然那般英氣灑脫。
「真的是你。」阿桂嬸噙著淚水,因興奮而顫抖的手不停的在他的臉龐上來回撫摸。
「舅媽,真的是我,我回來了,真的回來了!」方靖恆緊摟著阿桂嬸,眸中滿含歉意。
「你可回來了,你總算知道要回來呀!」阿桂嬸情緒激動的哭道,「你這些年都到哪兒去了?怎麼一走就是五年,出去那麼久,沒消沒息的,連封信也沒有!可知道我跟你舅舅還有靖慈,大家都在等待你的歸來呀!我知道你還在氣我們當時不讓你賣這塊地,氣我們拆散你和紫嵐,可是你應該知道,這土地和幼稚園都是你爸媽留下來的,說什麼也不能賣啊,更何況翁老頭貪而無厭,有他那樣的老丈人,遲早會把你給拖垮的……」
阿桂叔見方靖恆臉上的笑意漸淡,遂厲聲打斷阿桂嬸,「好了!事情都過去了,還提那些幹什麼!」
「人只要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阿桂叔繼而欣慰的拍拍方靖恆,「靖慈知道你回來了嗎?」
「回來時我順路先去了湘園。」他回答。
「行李也放在湘園那兒了嗎?」阿桂叔忙說,「明兒一大早我開娃娃開替你搬回來。」
「對!統統搬回來,這裡才是你家呀!」阿桂叔抹去淚水。帶著濃濃的鼻音又問起,「這幾年忱到底在什麼地方?」
「我去了很多地方,在非洲和新加坡待得最久。」方靖恆淡淡的說。
「非洲?那不是很遠嗎?」阿桂叔問。
「出了家門,其實到哪裡都一樣的。」方靖恆說。
對他這個遊子來說,最遠的應該是遠個家吧?始終靜立在門口的趙筠默默的想著。
「你這幾年是怎麼過的?你走時身邊根本沒什麼錢啊!」
阿桂嬸終於走下心仔細的打量久別歸來的外甥,從他的穿著與氣色判斷出他在外頭的日子顯然還不壞。然而阿桂叔並沒給她機會多問,「只要人回來了,有什麼話慢慢再說吧,現在已經很晚了,趕緊幫方靖恆把房間再整理一下才是。」
「也對。也對!」
老夫婦倆懷著興奮之情投入一陣忙亂打理中,令趙筠感覺桂園居在一夕之間變得生氣活絡了起來。一向靜寂的桂園居夜晚,因為方靖恆的返鄉而注入了一股嶄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