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曉得,她實在是不得已,全身上下除了那件連口袋都沒有的洋裝,就只剩腳底的皮鞋,不把錢握在手裡,難道學寒秋水塞進內衣底層?
「謝謝您!我會小心的。」
卓妤歡看抹了厚厚粉彩的蘭萱,無端地有種很親切的感覺。
「蘭姐姐,為了答謝妳仗義相助,我可不可以請妳吃東西?」
吃!哇!救苦救難大慈大悲,觀世音、如來佛、媽祖、土地公,感激感激!
蘭萱心口一震,欣然接受。
兩人並肩走向南海路,一路上有說有笑,十分契合,投緣。
「妳想吃什麼?」站在長長一列餐廳騎樓上,卓妤歡客氣地徵詢她的意見。
「隨便!牛肉麵、滷肉飯,有的吃就可以。」她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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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妤歡的食量終於遇到敵手了。
所有經過她們桌旁的客人,無不投以好奇驚訝的眼光。堆積如山的碗盤,幾乎將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孩淹沒了。
最後一塊餡餅下肚後,蘭萱才滿足地抬起頭來,騰出嘴巴向卓妤歡道謝。
「你原本食量就這麼大,還是今天特別餓?」卓妤歡實在太好奇了。
蘭萱臉面潮紅,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
「坦白說,我已經足足三天沒有吃飯了。」
「真的?」卓妤歡下意識地握著她的手,「妳爸媽也不要妳了嗎?」
「爸媽?」蘭萱聳聳肩,「這兩樣東西,我打從出娘胎就沒見過。」
人家還來不及傷心呢,卓妤歡的眼淚就搶先掉下來。
「不用替我難過,反正我早就習慣了。」蘭萱豁達的說。
卓妤歡伸手探進牛皮紙袋,取出一疊鈔票,再撕開半邊紙包起來,置於蘭萱面前。
「這一半送給妳。」她大方的說。
這卓妤歡怎麼可以如此善良呢?她剛剛還想搶她的錢呢?
「不!我不能拿妳的錢。」強烈的罪惡感使她汗顏地不敢正視卓妤歡。
「沒關係的,今天若不是妳,我這些錢早沒了。何況錢財乃身外之物,花完了,再賺也就是了。我認為交妳這個朋友,比擁有這筆錢更重要也快樂多了。」卓妤歡說得慷慨激昂,自己都被自己感動得不得了。
蘭萱怔楞的瞅向卓妤歡,含著一種玩味與瞭解。這個美麗得像芭比娃娃的小美人,雖然行止有些怪異,衣服有些發酵的奶味,卻渾身充滿嬌貴的氣質。
連個皮包都捨不得買的人,居然願意一口氣給她一半的錢?她瞄向放於桌上的牛皮紙,以她的經驗判斷,少說應該也有幾萬塊。好玩,這個小妮子很對她的味!
「不要濫用妳的同情心,把錢收起來吧,我沒妳想像的那麼可憐。」死要面子,中國人的通病。
「蘭姊姊,妳是不是不喜歡我?」卓妤歡緊張的問。
「不,我很喜歡妳,但我不能拿妳的錢,因為我--」奇怪!心裡頭到底什麼東西一直在翻滾?攪得人好難受。
「因為什麼?」不給人家錢有那麼痛苦嗎?瞧她鍥而不捨地追問。
「因為……」那無以名狀的東西又出來作祟了,「因為我本來也想搶妳的錢。」哦!原來那東西叫「良心」,蘭萱將頭埋在胸前,向卓妤歡也向自己的良心懺悔。「沒想到被那個人捷足先登,所以……我其實不是好人,根本不配做妳的朋友。」
卓妤歡揚揚眉,很不以為然。「問題是妳沒做,沒做就沒罪,誰不會偶爾有一些壞念頭,像我唸書的時候,好幾次都衝動的想拿水澆我們導師的頭,希望她清醒一點,不要老逼我們唸書;我也好想看A片,瞧瞧成人世界是怎麼回事;更恨不能用棍子敲開我爸爸的腦袋,看他頭殼是不是壞掉。如果思想有罪,那全世界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應該去坐牢了。」
「是……是這樣嗎?」蘭萱很感激她「瞎掰」那麼一大堆理由來原諒自己。
「一點也沒錯。快嘛!把錢收起來,咱們逛街去。」她看看蘭萱的衣服比自己也好不到那裡去,都像被酸牛奶潑到一樣。
逛街這玩意兒有點像興奮劑,尤其對女孩子特別能發揮藥性。
蘭萱拗不過卓妤歡的再三說服,只好勉強答應讓她為自己買些衣服,至於那筆錢,她卻無論如何不肯很「乾脆」的把它收下來。
第九章
帶著大包小包,兩個人快快樂樂的找了一間尚稱乾淨舒適的旅館投宿。
蘭萱自從離開烈長虹後,已經有好幾天吃不好睡不好,又陪卓妤歡逛了大半天,早累得直不起腰桿。一走入旅館房間,便一頭栽進又軟又舒服的床上。
「不行!」卓妤歡硬是把她拉起來,「妳必須先洗完澡才可以睡。」
「我累死了,睡醒了再說吧。」
「不行!妳就算沒洗澡也要先卸妝,瞧妳臉上那一層油彩,不止三公分厚吧?」
蘭萱撇撇嘴,邊不情不願的走進浴室,邊口中唸唸有詞:「油彩是另一種面具,可以隱藏自卑,可以保有自我。」
她伸手褪去上衣時,卓妤歡忽然探頭進來,「為什麼?」
「哇!」蘭萱擔心春光外洩,趕緊把衣服遮在胸前,「妳有病啊?不說一聲就跑進來。」
「對不起、對不起!」卓妤歡忙不迭地轉過身子,「我只是想問妳,為什麼會感到自卑?」
「因為我沒爹、沒娘、沒親、沒戚,還要靠妳施捨才有飯吃--」
「喂!妳再這麼說,我要翻臉嘍!」卓妤歡生氣地走回梳妝台前,望著鏡中的人兒,情愁驀地如排山倒海般湧來。
六點了,夜幕輕垂。距離到日本的飛機,已過了四個小時,當烈長雲發現她沒搭上那一班飛機時,他會不會著急?會不會難過呢?
白天,她藉著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試圖忘掉這個約會,但它仍無時無刻縈繞在腦海。尤其是這個時候,烈長雲的形影緊緊盤據她的胸口,無盡的相思啃噬著她的心。
她年紀尚輕,沒能力去承擔過多的情愁。而寂寞總是趁人不備的時候,偷偷爬出來攪和,累了一天,她睡意全無,一顆心懸在空中,思前想後,弄不出解決的好方法,只好哭了。
「幹嘛?」蘭萱赤裸的上身,只裹著一條浴巾,「嫌衣服買得不夠多,不合妳的意?」
「不是的,我──」兩個人同時往鏡子望去,這一望,可望出了一身冷汗。
洗盡鉛華的蘭萱,那容顏如此秀麗,皮膚恁地白晰,五官搶眼而氣質出眾......。
「我的天啊!」兩人不約而同地失聲喊道:「妳怎麼跟我長得這樣像?」
然後她們面面相覷,愈覺得彼此之間有些難以言喻的親切感。
「妳爸爸喜歡捻花惹草,處處留『種』?」蘭萱半開玩笑的問。
「少胡說了,」卓妤歡凜然想起她爸爸和蘭姨那一夜的談話,但……不可能的,她很快的推翻那種可能性。「我爸爸是市議員,又是新竹仲安醫院的院長,他很重視自己的形象,而且--」
「妳就是卓仲凱的女兒?」蘭萱倏然打斷她的話,「烈大哥的小女朋友?」
「妳……妳怎麼會認識我爸爸?」她下意識地警戒起來。「是我爸爸派妳來抓我回去的?」
「開什麼玩笑?憑你爸爸不乾不淨不仁不義的卑劣行為,他請得動我?」
卓妤歡神情黯然地抿嘴不語。
蘭萱這才警覺自己一時嘴快,傷了卓妤歡的自尊。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在妳面前批評妳爸爸,只是……只是不小心說溜嘴。」
不解釋還罷,愈覺解釋愈不得體。
「妳不用跟我道歉,我爸爸的為人我很清楚,」卓妤歡咬咬下唇,一行熱淚倏地掛了下來,「我之所以會流落街頭,就是為了逃避我爸爸。」
「所謂虎毒不食子,他應該不至於對妳做什麼慘無人道的事情吧?」
「他硬逼我嫁給我不喜歡的人,妳說這算什麼?」
「慘絕人寰!」蘭萱認為愛情是至高無上的,既不能勉強,更不能取代。
她之所以會沒有理性的去挑釁寒秋水,跟她發生肢體衝突,亦是基於對烈長虹鍾情不渝的愛戀。
「但是,沒道理啊!」她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將卓妤歡相了一遍,「妳念高中了沒有?這麼小怎麼嫁人?發育都還沒完成呢?」
「妳簡直門縫裡瞧人!」卓妤歡氣得兩手叉在腰上,那一雙靈動且特別晶亮奪目的黑眸,斜瞪向蘭萱:「我都一百六十二公分了,哪能叫發育不完全?」
「發育完不完成不在身高體重的長短多寡,」蘭萱一本正經又帶著些許戲謔的說:「有的人國小畢業就五、六十公斤,且前凸後翹,但凸的是肚子,翹的是屁股,完全沒有曲線,只是一堆肥油,那也能叫發育完成嗎?」
卓妤歡不知不覺將腰桿挺得更直。
「沒有用的啦!」蘭萱很不給面子地猛搖頭,「妳那充其量只能算是荷包蛋,連乒乓球都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