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不冷?」
「還好,喝了酒,混身發熱。」
「你功課怎樣?」
「用功時好,不用功時壞,水準差很遠。」
新菊說:「我真想回到學校去。」
「我幫你交學費。」
新菊搖頭,「你真孩子氣,你的生活費來自家庭,他們不會答應。」
「我叫尤律師幫你申請助學金,他知道許多途徑,由他出面,無往不利。」
「律師才不會無故出時間出力氣做任何事,他們收取昂貴費用。」
愛湄搔頭,「唏,我沒想到。」
「無論如何謝謝你。」
「你累嗎?」
新菊答:「累到極點,但是睡不著。」
「生辰快樂。」
「你也是。」
兩個少女,背對背,靠在一起,忽然,兩人都覺得有點溫暖,漸漸盹著。
陳督察在外邊當值,她與同事忙著做文書工作。
她把兩個少女的記錄打入電腦,嗯地一聲,「她們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
同事一怔,「這麼巧合?」
「一個住在南灣獨立洋房,一個住虎巖角舊式徙置區。」
「即是說一貧一富。」
「環境相差如雲泥別。」
「怎麼會同時抓進來?富有家庭應當妥善照顧孩子呀。」
「律師已經來過,說當事人時時醉酒鬧事,功課一落千丈,父母不在身邊,但擁有大量零用錢,造就這種新一代。」
「啊,社會的錯,那窮女孩更加有托辭了。」
陳督察唏噓,「我小時侯住木屋區,沒有自來水,大清早與放了學就得擔水喝,母親是人家幫傭,誰會幫我們做功課?那時也有壞人,可是我與兩個弟弟眼觀鼻鼻觀心,派報紙、做膠花、剪線頭賺家用,就這樣長大成人,既不怪社會也不怪娘親。」
「忽然到了這一個世紀,巧立名堂,甚麼兒童心理、親子活動……溫室裡栽培多少怪胎。」
「偷竊若是為家貧——」
「違法不可以有任何借口。」
「我還以為世上甚麼事都與金錢有關。」
「不,其實世上任何事都與金錢無關。」
「咦,天亮了。」
陳督察抬頭一看,果然,天已魚肚白。
她轉頭看電視監視器,只見那兩個少女依偎在一起,平靜地睡著。
「可憐。」
陳督察歎口氣,「誰說不是,」她收拾一下,「我下班了,子女還等著我做早餐呢。」
「十八孝好母親。」
她離開了派出所。
兩個少女在拘留室醒來。
剎時間回到現實世界,不禁相視苦笑。
兩個人都面腫腫,手腳酸麻,這一夜不好過。
劉愛湄走到鐵閘邊大聲叫:「口渴,給水喝,渴死人了。」
有人送飲料進來。
「我的律師來了沒有?」
工作人員不去理睬她。
愛湄把水遞給新菊。
新菊喝了一口。
這時,拘留所大門打開,尤律師走進來。
愛湄歡呼。
在晨曦下看去,她的化妝已經全部擦到裙子上,紗裙經過一夜折騰,多處撕破,她像個落難公主,冠冕權杖不知落在甚麼地方。
尤律師自快餐店買來熱騰騰早餐。
「兩位請用。」
新菊想:天大事容後處理,吃飽了再算。
兩人狼吞虎嚥地吃個飽,食物雖然粗糙,可是勝在新鮮。
只聽見愛湄問:「我們可以出去了嗎?」
「法庭還沒有人上班呢,要等到九點。」
「記得把我朋友一起接走。」
尤律師說:「這位是孫小姐?我想與你說幾句話。」
新菊走近。
尤律師目光炯炯,打量了她一會,「你昨夜並不與愛湄在一起。」
新菊不出聲,一顆心沉了下去,世上好心人並不是那麼多。
「但是,我仍然替你辦了保釋。」
新菊淚盈於睫。
「你運氣很好,珠寶店老闆瞭解過事情之後,決定撤消控訴,他沒有損失,所以想給你一個機會,你要珍惜,切莫再犯。」
「你出去之後,打算做些甚麼?」
老實說,新菊也不知道。
愛湄握住新朋友的說。
「孫小姐,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回到學校去。」
新菊低頭,「家境不允許,我要照顧母親。」
尤律師說:「我會與社會福利署聯繫,把令堂送到療養院,並且替你申請助學金。」
新菊輕輕說:「律師先生,你不明白,我連吃飯的錢也沒有,家裡連肥皂牙膏都已用光。「
這下子連年輕律師都吃驚:沒想到一個家竟可以窘到這種地步。
劉愛湄這時咳嗽一聲。
尤律師問:「你有話說?「
「過來這一邊。「
尤律師與她走到遠一點的角落。
愛湄問:「我今季的零用還剩下多少?」
「你想怎麼辦?」
「送給孫新菊過難關。」
尤律師輕輕問:「幾時變得這樣好心,幾時發覺世上除出劉愛湄還有其他的人?」
愛湄沒好氣,「你總不忘諷刺我。」
「愛湄,我看著你長大。」
「查一查,還剩多少,給她送去。」
尤律師立刻取出電子手賬,看了一下,「愛湄,你也太會花錢,本季只剩萬餘元。」
「夠買筆紙書本沒有?」
「也足夠付電費水費了。」
「那好,就這麼辦,見一步走一步,下季再算。」
尤律師問:「你覺得這個新朋友值得幫?」
愛湄笑了,「幫人,有甚麼值得與不值得的,我又不要任何回報。」
尤律師有點感動,「你好像長大了。」
「是嗎,今天開始,我已經十六歲了。」
「法律上仍然是兒童。」
「這樣可怕,仍是兒童?」
「是,你尚未成年。」
愛湄答:「我覺得自己已經三十歲。」
剛巧三十歲的尤律師不禁說:「你們總覺得三十歲是人類壽命的極限。」他很不服氣。
這時,警察進來,「尤律師,請到這邊簽署文件。」
他打開拘留所鐵閘,把兩名少女放出來。
新菊再世為人,不禁淚流滿面。
尤律師辦妥手續,把一卷鈔票塞到新菊手中。
「我知道你地址,我稍後會來探訪。」
新菊懇求:「請別向我母親說起這件事。」
「你放心,我完全明白,我送你一程。」
愛湄把她拉上車。
到了徙置區附近,新菊下車。
「謝謝你們。」
愛湄只是說:「生辰快樂。」
尤律師把車駛走。
「告訴我,愛湄,你又打算怎樣?」
「我?」
「是,你,劉小姐。」
愛湄想一想,「我已沒有零用錢,我想我只好乖乖坐家中勤力讀書,把功課追回來。」
尤律師大喜過望,只是不露出來。
他說:「生日快樂,愛湄。」
心盲
文督察抵達現場時天陰微雨,同事們已在等她。
那是一幢豪華多層公寓,面積寬大,管理嚴謹,發生了這樣的事,管理員急得團團轉。
到了十四樓,推開門,只見佈置雅致考究,傢俱擺設十分名貴,卻又不覺炫耀,算是一級品味。
文珊一路走進去,助手說:「在書房。」
淡灰色地毯上躺著事主,面孔朝下,致命傷在左額角,她面孔朝下,像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生命已錯愕地離她而去。
文珊問:「這是誰?」
「伍翠群女士,三十七歲,已婚,是著名地產商伍維厚的獨生女,一年前領得大筆遺產。」
「她一個人住?」
「不,她與丈夫以及一個十七歲女兒同住。」
「他們在什麼地方?立刻去找。」
「是,督察。」
文珊轉過頭去問管理員:「你是怎樣發現兇案?」
管理員很沮喪,「對面投訴伍宅的小狗吠了一夜,我今早來敲門,大門沒上鎖,一推就開,我一路揚聲走進來,在書房看見伍小姐躺地上,立刻報警。」
文珊看著這個老實的中年人。
她問:「伍宅,伍小姐?」
管理員點點頭,「這一向是伍宅,伍老先生與太太去世之後,伍小姐一直住在這裡,我們多年叫慣伍小姐,,她也未曾叫我們改口。」
文珊嗯一聲。
「她丈夫姓什麼?」
管理員想一想:「頭一位姓馮,即是詠怡的父親,這一位姓雷,結婚才一年。」
文珊抬起頭,案情複雜。
這時,鑒證科工作人員已經做妥他們的功夫,收隊離去。
他們同文督察說:「一下子重擊頭部致死,沒有多大痛苦,照血液濺散樣本,兇手應自她身後突然發難襲擊,她避無可避。」
文珊問:「她背著兇手?」
「所以我們懷疑是熟人所為,她疏於防範,才會轉身背向兇手。」
文珊說:「她只有兩個熟人。」
「是,二減一等於一。」
「傭人呢?」
助手答:「廚子與女傭均放假。」
「這麼巧,屋裡只有兇手與她。」
「我們已套取指紋,相信沒有陌生人。」
「門窗有無撬過?」
「全無任何強行入屋痕跡,管理員說,昨夜根本無陌生人進出,大廈一向安全。」
助手匆匆過來,「伍小姐的現任丈夫雷思聰已回公司。」
「他昨夜在什麼地方?」
「我們現在就去問他。」
雷氏在一間建築公司辦公。
文督察先找東主問話。
那老闆據實回答警方問題:「雷某由伍小姐介紹來工作,我起先不願意接收此人,可是伍小姐一下子注資千萬,我不好推托,他做了兩年,相安無事,公司因為這筆資金得以擴充營業伍小姐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