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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琉璃

  安妮忍不住在心底讚歎這一幅傑作,儘管整幅畫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哀愁氣氛裡。

  她低頭審視畫上的簽名與日期——羅蘭德。歐佩斯克利。布克羅契公爵,一六三四。范戴克。

  這麼說來,這一幅畫的歷史距離現在已經超過一百五十年。

  范戴克是英王查理一世的宮廷畫師,他的肖像畫在  貴族名流之間素享盛名,安妮曾在一本書上看過有關他的記載。由於范戴克接了太多訂單,所以他往往只繪顧客的頭部,身體的其他部分便由他的助手照著穿上顧客服飾的假人來完成。

  不過,眼前這幅肖像畫顯然是出自同一名畫師之手。

  看來這位布克羅契公爵,想必一定是當時最炙手可熱的政治權貴。

  「他是我們老爺的祖先。」奈德太太解說道:「這一個家族相當古老,可以追溯到蘭卡斯特王朝的亨利五世時代。不過他們在一六五九年發動結束共和黨執政,迎接查理二世登基。旋即被重用,成為朝中最有權勢的一員。這一個家族出過很多傑出的將領、上議院議長、兩任首相,以及一位皇后。我們主人布克羅契爵士是這個家族目前僅存的嫡系後裔,繼承了封號。但是他不喜歡住在嘈雜的倫敦,所以在這裡置產,希望能在鄉間過平靜的生活。」

  安妮望著那幅肖像,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主屋所有的房間她幾乎都看過了,唯獨二樓西翼尾端,最大的一間臥室卻是房門深鎖,她有些不解地問奈德太太。

  「這裡是老爺的臥室,他不許任何人擅自進去打擾」

  「那打掃該怎麼辦?」安妮提出疑問。

  「老爺吩咐過他的房間不必打掃,我們只好從命。」奈德太太聳聳肩道。她認為這是貴族紳士的怪僻,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安妮點點頭,「好,我記住了。」

  「好極了。」奈德太太露出滿意的微笑,「今天到這兒為止,該去吩咐他們開飯了。老爺不一定什麼時候會回來,我希望他到這裡,隨時都有熱騰騰的食物可以享用。」

  安妮佩服奈德太太的細心周到,決心要好好向她學習。

  安妮很快就適應了巴爾斯莊園的生活。

  她心思敏捷,工作勤奮,學習能力很強,待人又謙恭有禮,很快就贏得大部分人的友誼。她的愛犬克利斯在莊園裡也成了大家的開心果,過著悠閒自在的生活。

  唯獨莊園的新主人始終沒有露面,安妮的心中充滿期待,因為她受到那一幅畫像的影響,著實好奇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安妮的工作量雖然不少,可是她安排時間得當,因此有閒暇時間維持她的閱讀習慣。她向奈德太太徵得  允許,多打一把藏書室的鑰匙,方便她借閱裡面的藏書。

  她就像一條快樂貪心的白鯨,優遊徜徉於浩瀚的知識之海,晚上經常手不釋卷直到曙光乍現。

  有一天晚上,她閱讀完阿普留斯的《變形記》——這本自古羅馬帝國時期留傳下來的古典著作——的上集,覺得意猶未盡,迫切地想繼續看下去,不禁懊惱沒把下集一併帶回房間。

  她穿著睡衣起身,隨意披上一件外衣,穿上拖鞋,擎起燭台,準備偷偷溜到藏書室把下集拿出來。

  睡在床邊的克利斯被女主人的動作驚醒,立刻站了起來。

  安妮把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它噤聲。「克利斯,我要去藏書室,你不用跟來喔!乖乖睡覺。」

  她輕輕帶上門,把克利斯留在房裡。

  安妮躡手躡腳地從側門進入過廳,悄悄走上橡木階梯,小心翼翼避免發出任何聲響,以免吵醒大家。

  不知是怎麼回事,安妮隱約覺得一雙眼睛藏匿在暗處,視線如影隨形的緊盯在她身上。

  安妮把燭台舉高,不時回頭查看,有些不安地打量著身後,但除了廊上的肖像畫,高懸著的古銅燈,以及放下來的帷幔外,什麼也沒瞧見。

  她太敏感了。安妮心想著,或評是因為深夜到藏書室,是一件不太合儀的行為,才讓她變得神經兮兮的吧。

  藏書室的門很重,安妮—一手拿著燭台,吃力地推開門。

  偌大的房間一片漆黑,寂靜得令人害怕。她手上的燭火要與這個地方的陰暗相比,顯得非常微不足道,而且這裡的窗子似乎沒有關好,隱隱有道冷風在室內流動,火光搖曳不定。

  藏書室的書是先歸類後,再按照作者名字來排列。阿普留斯的《變形記》是放在東牆書架的最上層,她必須舉著燭台,爬上書梯去找它的下集。這是一個艱困的工作,她的另一隻手必須扶著書架,讓活動書梯移動到目標附近。

  她急切地找尋那一本書,「阿普留斯……A……找到了。啊!」

  就在她欣喜地抽出那本下集之際,一道忽然流竄進來的夜風,冷不防把她手上的燭火吹熄,週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安妮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登時重心不穩,從書梯最高處跌了下來。

  她驚叫一聲,預期自己的身體會遭受到地板無情的撞擊而頭破血流,她閉上了眼睛,準備承受即將到來的劇痛。

  結果,她並沒有碰到冰冷的地板,而是身體懸空。

  她緊閉著眼睛,本能地抱住那個接住她的物體,正  確的說法應該是——  —個男人。

  她尚未從驚嚇中恢復過來,頭頂上卻響起,—聲輕笑。

  這個聲音好熟悉!

  「你……你是誰?」安妮顫抖著聲音,氣息不穩地問。

  男人沒有回答,也沒有放下她的意思,仍然維持原來的姿勢。

  剛才,她下意識地雙手環上他的頸子,上半身緊緊貼住這個男人的胸膛,尋求保護和安全。

  但是這一副軀體,卻透著說不出的怪異。

  這個男人的肩膀很寬,胸肌堅如鐵石,抱著她的兩隻胳膊給她同樣結實強壯的感受,不可撼動,彷彿可以輕易制伏一頭衝出獸欄的蠻牛。

  然而,她卻感覺不到這個男人的呼吸,甚至是他的體溫,他就像大理石—樣堅硬而冰冷。

  「你是……」恐懼滲人了她的血液,巴爾斯莊園裡並沒有這一號人物,莫非他是竊賊?

  「應該由我來審問你,小姐。」男人終於開口,聲音低沉。「為什麼在三更半夜,單獨一個人闖進我的藏書室?」

  安妮霎時恍惚起來,他的音調好似那個埋藏在她的記憶深處,神秘的夢境中所聽到的低語。儘管已經有些模糊,午夜夢迴時,她依然為之戰慄不已。

  不過,這個聲音是堅決嚴厲的,非常具有威儀,與那個充滿輕憐溫存的語氣完全迥異。

  「你……你的藏書室?」安妮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裡是巴爾斯莊園,你究竟是誰?」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放下來,雙腳穩穩的站在地上;他的動作乾淨俐落。

  「勇氣可嘉的小姐,假如我是你懷疑的那種人,你早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他很明顯地嘲弄她的問題。「剛才我已經洩漏我的身份,我說這裡是『我的』藏書室,你半夜闖進『我的』房間,究竟是何居心?」

  這裡是他的,難道說……

  「難道你是……布克羅契爵士?」說完,安妮急忙掩住了口,儘管是在黑暗中,她依然瞪大了眼睛,徒勞地想看清男人的臉。

  「你總算證明了你沒被嚇暈。」

  安妮雖然感到害怕,可是她的神智尚稱清醒。

  「你怎麼能夠證明你是這裡的主人?」基於職責,她必須問個清楚。

  「管家奈德太太應該有告訴過你,過廳的那一幅肖像跟現任的布克羅契爵士長得十分相似,你若是拿燭火來照我不就可以知道了?」

  安妮這下子嚇得更加厲害,他若真是莊園的主人,她這種大膽無禮的舉動只會惹火他,要是被開除,她就  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對……對不起,老爺,我只是……只是想拿一本書回房間裡看。我……」她牙齒開始打顫。

  「白天來就不行嗎?這個理由不夠充足。」

  「因為……因為上集太好看了,我……我被故事情節吸引,急著想看下去,所以……所以……」她結結巴巴為自己辯解。

  「即使如此,你也不該三更半夜一個人跑到主屋這兒來,現在你先回房間去,明天早上我再決定如何懲罰你。」

  安妮無法違拗這個命令,雖然她尚未瞧見他的相貌,但光憑他的氣勢,以及剛才觸摸到的衣料質感,她幾乎相信他的確就是莊園的主人。

  「是的,老爺。」她低聲回答。

  不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要怎麼走出這個房間呢?

  忽然,她的手被抓住,接著一本書被塞到她手中。

  「我帶你出去,這裡我比你熟悉多了。」

  雖然聲調毫無溫情,然而安妮依舊十分感激。

  她被一隻厚實的手掌握住,然後跟著他往前走,令她有些驚訝的是,那只握住她的大手出奇的冰冷。。  時間的腳步忽然放慢了,安妮莫名其妙感到臉在燒燙,只能跟隨著他的牽引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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