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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琉璃

  他的學生們也由衷敬愛他們的校長,雖然其中不乏有淘氣好動的搗蛋鬼以及不太伶俐的笨孩子,但是大體而言,他們很聽話並且守規矩。

  安妮對這樣的父親非常引以為傲。

  送走父親後,安妮一天的工作就要開始,她先繫上圍裙動手洗衣,不過她腦中的思緒又回到昨晚的夢境。

  昨天晚上是錯覺嗎?為什麼夢中那些輕聲細語至今還在耳畔縈繞不去?何以那冰冷的手指感覺如此真實?

  她仔細檢查過門栓,並沒有外人出沒過的痕跡,一向平靜的班斯克村也沒有出現過盜賊闖入家宅的記錄,頂多只有聽說牛羊被偷走而已。

  但不可思議的是,她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害怕恐懼。

  只是從未嘗過戀愛滋味的她,為什麼會為了不真實的夢境而悸動?那優雅、低沉、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帶著感情和力量,喚醒了蟄伏在她心底的感覺。

  假如這一切是出自她的幻想,難道說在她心裡已經暗藏著慾念,渴望男人到了不知羞恥的地步了嗎?

  「真是糟糕,我該不會是生性放蕩的女人吧?上帝啊!請你原諒我!」安妮喃喃自語著。

  「安妮!安妮!」

  陡地,一陣急促的呼喚聲打斷了她的遐思。

  安妮循聲望去,原來是住在村尾的道金斯太大,她是一個紅髮、身材肥壯的婦人,是村裡最著名的大嘴巴與包打聽。她拎著一個籃子,撩起裙擺,辛苦地拖著龐大的身軀跑來,上氣不接下氣的。

  「早安,道金斯太太。發生了什麼事嗎?」

  道金斯太太氣喘吁吁地跑到特納家門前,隔著圍籬大聲嚷道:「安妮,你還沒聽說嗎?」

  「聽說什麼?」安妮莫名其妙的反問。

  「發生不得了的大事啦!」道金斯太太雙目圓睜,表情誇張到極點。「西裡爾。莫頓昨晚失蹤了!」

  「什麼?失蹤?」安妮困惑地重複她的話。

  聽說西裡爾三天兩頭不回家是常有的事,他不是留在賭場過夜,就是在其他女人的香閨縱慾狂歡。安妮想起左鄰右舍對西裡爾的傳言。

  「哎呀!我知道你可能認為他跟以前一樣只是玩瘋了。」道金斯太太揮舞著雙臂,模樣十分激動。「可是昨天晚上,是莫頓村長的生日,全家人都在等他回來,可是你猜怎麼著?一直到午夜十二點都還不見他的人影。

  村長當然不高興了,便吩咐手下到賭場和莉妲那裡去尋人。「

  莉妲是一名頗具姿色的年輕寡婦,死去的丈夫是一名商人,身後遺留了一些資產給她,所以她不需為生活擔心;她是西裡爾的老相好。

  「然後呢?」

  「賭場老闆說莫頓先生在賭場待到凌晨一點多就離開,說是要去找莉妲,結果莉妲說他因為昨晚受了點傷,沒打算在她那裡過夜,只是去拿寄放在她家裡要給父親的生日禮物。不過我猜,這傢伙準是將這檔子事拋在腦後忘得一乾二淨,臨時跑到莉妲家叫她想辦法。要是遲歸又空著手,莫頓村長肯定會大發雷霆。」

  安妮想起昨晚克利斯咬傷他的事,看來莉妲沒有撒謊。

  「所以能肯定他是往回家的路上噦?」

  「就是說啊!你也知道莉妲住在村子東邊五里外的農莊,回村子的路上必須經過巴勒拉特池塘,結果他們在池塘旁邊的樹林裡發現了莫頓先生,他已經奄奄一息了。」

  「奄奄一息?」安妮吃驚地問:「他怎麼會跑到林子裡去?那裡已經偏離了大路,他喝醉酒了嗎?」

  「奇怪的事就在這裡。」道金斯太太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搖了搖,「他可不是在林子裡酣睡,而是發著高燒,全身一直不停的顫抖著。林子裡的泥土很鬆軟,從他的腳印研判,看得出來他是發足狂奔,好像是被什麼東西嚇著了一樣。當那些男人合力把他抬出林子,送到霍布斯醫生家裡時,他嘴裡還不停地囈語著。」

  「囈語的內容是什麼?」安妮好奇地問。

  「他不停地揮舞拳頭,口中直喊著:」惡魔呀!惡魔!  走開!別靠近我!『聲調充滿了恐懼。「說到這裡,道金斯太太的音調也開始發顫,」奇怪的是,那裡沒有其他人或動物的腳印,他的樣子彷彿是真的見到鬼魂了。「

  這是鄉下人的迷信,任何奇怪不能加以解釋的事情,都會聯想到是妖魔鬼怪在作祟。

  「不管莫頓先生夜裡撞見了什麼,至少他沒有被奪去性命。」安妮柔聲說:「也許他只是被一些夜行動物嚇著了,以為那是什麼魔物。不管怎麼說,幸好他平安無事。」

  「那可不一定,他還在急救呢!」道金斯太太忽然想起了什麼,又說道:「對了,他還摔斷了左腿,霍布斯醫生說他骨折得很厲害,說不定會變跛了。」

  這對西裡爾來說,一定是個不小的打擊。安妮暗忖。

  「那還真是不幸。」

  「好了,我得趕去史瓦利家,史瓦利太太正等著我一起縫製送給西蒙太太新生兒的衣服。再見!」

  安妮笑著跟她道別,她知道道金斯太太只是以縫紉為藉口去串門子,好把聽來的消息加油添醋地傳出去。

  她渾然不覺有一道烏雲已經悄悄地自她身後席捲而來,命運的風暴即將形成……

  第二章

  一七八六年六月

  教堂的鐘聲成為引路者,讓死者的靈魂在天使的引導下順利抵達天堂。

  「主啊!我們將喬治。特納的靈魂交予你的手中,希望他能在你的眷顧下得到永恆的平安與安息,阿門。」

  在教堂墓園的——角,一名神父對著一個新墓穴喃喃誦經祝禱。幾乎全村的人都到齊了。

  安妮一身黑衣,捧著——束白色鮮花,面無表情地站在父親的墳前,對週遭的一切聲響充耳不聞。

  喬治是因心臟病突發而死,死在書房,他最心愛的書堆當中。

  倘若她早一點發覺父親的健康狀況,那一天晚上她能夠在就寢前多巡—一次房,也許如今父親就不會躺在冰冷的地下了。

  但現在想這些都沒有用了,她在世上已經是無依無靠。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在場的班斯克村民莫不敬悼這一位故去的良師益友,然而有一件更教他們由衷難過的事,就是他們心裡都十分明白特納家的孤女,將會面臨到怎樣的命運。

  西裡爾自從跛了以後,脾氣變得異常暴躁,而他對安妮的企圖心也越來越強烈,莫頓村長也認為兒子應該要早日娶妻生子,所以安妮的命運岌岌可危。

  安妮不是不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必須早日找到一個工作,好能夠獨立自主。

  神父舉行完儀式,安妮把手中的花束放在棺木上,看著它一寸寸被工人剷起的泥土所掩埋。

  葬禮結束後,村民們體諒安妮,並沒有跟她致唁,只是簡短地問候一兩句就慢慢散去,最後只有霍布斯醫生留下,他是一個慈祥和藹的長者,與喬治是多年的至友,待她如親生女兒。

  「安妮,節哀順變。」他摟著她的肩膀安慰道,「未來的日子還很長。」

  「我知道,醫生。謝謝你的安慰。」

  兩個人並肩走出墓園,腳步放得很慢。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我在設法找工作。」安妮機械式地應答。「原本史瓦利先生與葛拉翰先生都答應我到他們的農場工作,但後來他們又表示無法多雇——個人手,我又是女孩子,同樣的薪水,對他們來說不合算。」

  霍布斯醫生明白,這又是莫頓家的影響力。

  「那你來我的診所幫忙,你也可以住到我家裡,這樣晚上你就不會落單了。」

  安妮搖搖頭,她清楚霍布斯醫生的家境,他家中有五個孩子,食指浩繁,加上老大離家上大學,肩上的擔子很重,不可能多負擔一個人的生活。

  「醫生,別擔心,我會想到辦法的。」

  「不管到什麼地步,絕對不可以答應那個惡棍的要脅。」霍布斯醫生語氣憤重地告誡,「冠上莫頓的姓只會更生不如死,他們全是冷血的惡魔,他們家族居然沒有一個人到場參加你父親的葬禮。」

  「我知道,醫生,我會記得你的忠告。」

  霍布斯醫生想不出其他的話好安慰她,只能輕歎口氣,吻了吻她的臉頰,然後轉身默默地離去,留下安妮一個人站在墓園門口,獨自哀傷。

  就在這個時候,達達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安妮認得這個聲音。

  只有西裡爾。莫頓才會在這裡縱馬狂奔。這是他腿跛了以後,新染上的嗜好。

  果不其然,一匹高大的紅馬隨即出現在小路的盡頭,朝教堂的方向疾奔而來,揚起一片黃塵。

  然後在她的面前煞住馬,風沙跑進她的眼睛與喉嚨,使她嗆咳了兩下。

  「看樣子我沒趕上喪禮。」西裡爾勒住韁繩,他的穿著很隨便,根本不像是來參加葬禮。

  「已經結束了。」雖然很疲憊,安妮還是全神戒備,不敢稍有鬆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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