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書本收拾妥當,擎起燭台到書房向父親道晚安,接著走回起居室拎起籐籃回房間,克利斯站起來跟在女主人身後上樓。
安妮的臥房位於閣樓,只有一扇窄小的窗戶,一張床與一個小小的紅木衣櫥,梳妝用具都放在床頭櫃上,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傢俱。
她對這樣儉樸的生活安之若泰,她把房間收拾得很整潔,裁製蘋果綠的格子棉布做床單,親手編織的蕾絲窗簾迎風飄揚,用美麗的小盆栽點綴窗台。經她的巧手佈置,整個房間充滿可愛溫馨的柔美氣氛。
安妮把籐籃與燭台放在床頭櫃上,開始解下衣裙與束腰。
她芻有留意到,她的小客人把眼睛轉開了一會兒,對著克利斯怒目而視。克利斯早已舒舒服服地趴在床前的一塊墨綠色氈毯上,這裡是它每晚睡覺的老位子。
克利斯感受到莫名而來的敵意,立刻吠了兩聲。
「噓!別吵,克利斯。」安妮回過頭輕斥著,然後彎下身子輕輕搔著克利斯的頭。她身上僅著一件單薄的襯裙,肩帶滑落,露出大半截雪白的胸脯。
那只蝙蝠恰巧把眼光調回來,正好對上她低敞的胸口,當場化成石頭一般,全身僵硬。
安妮渾然不覺,她又逗著克利斯好一會兒。
「好了,克利斯,我得去睡了,晚安。」她慣例給了克利斯一個吻,接著她直起身子,瞧見籐藍裡的蝙蝠,對它露出一個可愛的微笑,「晚安,我的貴賓。」
蝙蝠瞅著她,依然處於怔愣的狀態。
安妮吹熄蠟燭,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暗黑,接著她上床鑽進被窩。
今天是月圓之夜,窗外銀白色的月光,靜悄悄地透過蕾絲窗簾,映照著床上酣眠的人兒。克利斯把身體蜷曲成一團,很快進入夢鄉,只有蝙蝠始終保持清醒。
當從起居室傳來一聲低沉有力的鐘響,顯示時間過了午夜一點,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剎那間,籐藍裡的蝙蝠化成一道輕煙。
這道煙並未消失,它緩緩地從籐籃往上升,像一條矯捷靈活的蛇,逐步扭動身軀游移到床頭,接著成漩渦狀,打轉了幾圈,漩渦又聚集成一團白霧,飄離床邊約有一步之遙。
然後在迷霧中,一抹黑影逐漸成形,看來是一名高大的男子。
他一身黑色裝束,月色映出他的面容,他的皮膚異常白皙,光滑如最上等的骨瓷。他的眼瞳閃耀著綠色的光芒,宛如荒郊墓園裡的鬼火,週身充滿著詭異與危險的氣息。
克利斯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它瞥見那一道神秘的黑影,馬上跳起來準備撲過去。
那名神秘的黑衣客一抬手,克利斯便被定住,完全動彈不得。
「好狗兒,我不會傷害你的女主人。」神秘男子低聲對它說。
克利斯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它只能瞪著施咒者齜牙咧嘴。
神秘男子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沉睡中的安妮。
她的被單褪至胸口,月光浸潤她白裡透紅的肌膚,半裸的酥胸與露在被單外的手臂顯得晶瑩皎潔。她睡得很熟,嘴角浮起一朵美麗的微笑,那是一張天使般純潔無邪的睡臉。
神秘男子伸出手輕輕碰觸她的臉頰;他的手指非常修長優雅。
「好美!」他喃喃自語,手指順著優美的曲線滑落、游移著,宛如情人般的愛撫,最後停在她纖細的頸項上。
「這是我生平僅見最誘人的脖子,可惜我不能恩將仇報,否則我真想……」
他彎下腰,嘴唇輕觸她白嫩的頸項,就這麼定住,停留了足足有十秒鐘。
是的,他是一個吸血鬼,貨真價實的吸血鬼。
在夜色中,他的視線異常清楚,可以穿透她玫瑰色的肌膚,窺見隱藏其下的藍色血管在躍動著。他專注地聆聽她體內的血液奔流撞擊的聲響。對一個吸血鬼而言,這種節奏才是真正的天籟,美妙得無與倫比。
今晚所嘗到的那一滴鮮血,是他加入吸血鬼家族以來,所嘗過最頂級的美味。只有心靈純潔無垢的處女,才能擁有這種最純粹、不摻一絲異味的鮮美血液。
男人的血液往往只會令吸血鬼昏昏欲睡,甚至嘔吐反胃。
他放縱自己的感官,貪婪地擷取屬於少女的淡淡幽香,肆意想像當尖牙刺進她柔嫩肌膚的快感,第一滴鮮血燒燙他的舌尖,暖熱的鹹濕氣味衝進鼻腔,味蕾敏感地直立起來……
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在此刻發揮最大的作用,讓他得以及時抽身。
「這一刻是獻給瘋狂與蠱惑的,我美麗的救命恩人。」他將嘴唇移至她的耳畔,輕聲低喃著,「我以榮譽起誓,保證不傷害你一根寒毛,同時在你有生之年,我會看顧你,絕不讓你落人那個品行卑劣的惡棍手中。」
安妮繼續沉睡著。
克利斯以為這名男子意圖加害女主人,心急如焚卻只能在一旁死死地盯牢他。
他感應到克利斯的怒氣,挺直起身體,轉過頭面對它的敵意,眼中的綠火更加閃耀。
「你非常盡忠職守,克利斯。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這樣的忠誠與警醒,守護你的女主人。不過,你可以天天觀賞她美麗的胴體,我嫉妒你的好運,所以要給你一點小小的懲罰。」
他再度將手臂抬起,克利斯的四肢一軟,身體猛地一沉,變成千斤重,牢牢固定在地上。它張口結舌,神情沮喪到了極點,雙眸充滿驚惶不安。
男子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臂,傷口已經好了大半。復原力比尋常人強上一百倍,是吸血鬼的特徵之一。
「看來我的法力已然恢復大半。」他輕笑出聲,似乎很滿意自己的狀況。「你身上的咒縛要到黎明才能解除,我的朋友。再會了!」
他又俯身凝視熟睡的美人,溫柔地輕撫在他眼中充滿了誘惑力的雪白頸項。「我將會再回來的,親愛的安妮。你必須等我。」
睡夢中的安妮,在朦朧的意識裡隱約感覺有人以冰冷的手指輕劃過她的肌膚,逗引她的寒毛豎立起來。這種感覺相當微妙,她以為那是夢境。
他終於停止了動作,在她的額上輕輕印下如羽毛般輕柔的一吻,接著將手舉起,那一扇小窗應聲而開。
夜晚的涼風吹拂著窗簾,沙沙作響。
投給她最後的一瞥,他再度化成一道輕煙,拖曳成一條帶狀,鑽出那扇小窗。
窗門又自動輕輕合上,替她關住了外頭的寒風。
那一道輕煙接著聚攏成團,變回一隻蝙蝠,它振動雙翼停留在原處,目光灼灼地看著窗欞好一會兒,才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我將會再回來,你必須等我……
是誰?究竟是誰?是誰俯身在她耳畔低聲呢喃?是誰的手指在輕柔地撫觸她的肌膚?
「怎麼了?親愛的。你昨晚看來似乎沒睡好,有心事嗎?」喬治關心地問。
安妮驀地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抬頭迎上父親慈愛的目光,這才察覺自己坐在餐桌前,桌上的燕麥粥一口都沒動。
她飛快收拾起漫遊的思緒,但掩飾不了雙頰的紅暈。「不,只是有點疲倦罷了。」
「會不會是著涼了?最近兩天的天氣真糟糕,我聽霍布斯醫生說將會有感冒大流行,你要小心保重自己的身體。」
他雖是一個慈愛的父親,感覺卻很遲飩。
「我知道,爸,你也是。」
「就連克利斯也不太對勁。我瞧它一早就垂頭喪氣,好像在害怕什麼危險似的。」他有些不解地說。
安妮聞言,瞥了依偎在她腳邊的克利斯一眼,它今天的模樣的確不太尋常,忽然變得神經質起來,老是東張西望,似乎在提防著什麼,行動也失去往日的活潑,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而令她奇怪的是,昨天那只受傷的蝙蝠居然無聲無息地消失蹤影,遍尋不著。
「我猜它是因為昨天被莫頓先生的事嚇著了,尚未復原吧。」安妮無比溫柔地搔著愛犬的頭說。
喬治吃完早餐,拿下餐巾起身離座。「或許吧。我得去學校了,你一個人在家要當心一點。」
「我知道了。」安妮趕緊起來,跟著父親來到起居室門口,拿起衣架上的外套與帽子,服侍父親穿戴好,恭恭敬敬地目送父親出門。
喬治對於教書工作是相當嚴謹且一絲不苟,在哈瑟利小學任教的這二十年來,可說是風雨無阻,每天都如時鐘般準確到分秒不差地走進教室,走上講台打開教科書;這在班斯克村村民的心目中也成了恆久不變的印象。
哈瑟利小學僅是一間茅舍,所有年級加起來僅有二十名學生。喬治必須負擔全部年級所有的文法、歷史、地理以及數學的課程,因此他不能只準備一套教材。
雖然校長的薪水一年只有四十英鎊——這是出自於莫頓村長的意思,他向來都不是個慷慨大方的人——喬治卻很滿足於這麼微薄的報酬。他是真心喜愛他的學生,盡力而積極地投入教書的工作。不管畢業多久的學生,即使長大後離開家鄉到異地的遊子,偶爾返家在路上遇見了,喬治依然能夠正確無誤地記起孩子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