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嬤嬤知道帶聶家小少爺上賭坊的事兒肯定會傳到聶老爺耳裡,是以聰明地收下白銀,不久便辭去奶娘的工作到別處城鎮,可事情既有了起頭便難以收尾,奶娘雖不在,聶府裡多得是會賭的家僕,聶老爺成天在外忙著經營生意,不知他那獨子小小年紀就已熟通骰子、牌九、馬吊、花攤、字謎等所有與賭有關的學問。」霍惕世慨然接話。
「從此雲飛只對賭有興趣,夫子跟他講學問,他覺得無趣,府上教頭教他武藝,他也只覺得乏味,整日就等著趁父親至外地做生意時,再上賭坊賭,連賭坊老闆都成了他的至交。
「等聶老爺發現兒子不對勁,將他禁足時,雲飛已十五歲,他想盡辦法也已改不去獨子嗜賭的性子了。」
「既是賭癡應該是贏多輸少吧,怎地,」香兒不屑的哼出聲,「連偌大家產都讓他給輸盡了?」
「這是外頭不瞭解事情始末的人的說法,事實上,」霍惕世歎口長氣,「聶家家產易主不該算在雲飛頭上。
「雲飛二十歲那年,聶老爺搭船至外地談生意,卻不幸沉船喪命,雲飛瞬間成了當家主子,可因他對做生意沒興趣,便全交給跟了聶老爺大半輩子的總管殷福,卻沒料到那被雲飛敬若父執輩的殷福竟將聶家家財幾乎卷盡,遁逃無蹤,待雲飛知道已來不及挽回,還發現殷福在外頭用聶家名義欠了一堆債,他典賣剩餘家產償清債務遣走下人,最後就只剩這幢老屋了。」
「這屋子不單老舊,」傅驤插進話,還陰森森的,因而被繪聲繪影的傳說鬧鬼,才會沒讓那貪得無厭的殷總菅賣掉!」
「既是好友,幹嗎不勸他振作戒賭?」香兒出了聲。
「戒賭?!那還不如讓雲飛去死吧。」傅驪哼出聲。
「有種人天生就有『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豪氣,壓根沒將那些被人算計走的家產放在眼裡,似乎還有些感謝對方幫助他解脫,待會兒你見著他本人,就會相信我說的話了。
「一般人若霎時由巨富變為一無所有都會消沉頹唐,或鎮日怨天尤人,可他卻沒有,依舊滿不在乎盡想著賭局新花招,絲毫未將旁人扣在他身上那敗家子的稱號放在心裡,或試圖澄清。」言語間幾人已穿過了廣場。
「咱們現在要上哪兒去?」
齊奼奼悄聲問,她向來喜靜怕人,即使在齊壇節慶之日,也都只隔得遠遠,站在高處向百姓們致意,從不習身處於這樣擁擠的場合,若非為著那已勾動她滿腹好奇的男子,她早已拉著香兒飛奔而去。
「我們是雲飛的好友,自然不同於那些賭客,有我們專屬的地方可以居高臨下將賭局看得分明,斗鵪鶉得在室內……」
霍惕世話還沒說完,只聽見齊奼奼發出哀叫聲,原來是讓個推擠過來的人踩到了腳,她身子一斜,霍惕世忙伸手去扶,卻被香兒一掌給推開。
「別碰我家公……少爺!」
一邊推人,香兒嘴中還記得咬下了「主」字,開玩笑,公主是金枝玉葉,哪容得人碰手碰腳?
霍惕世踉嗆了下,微感不解的眠了香兒一眼。
「小兄弟倒是維護你家少爺得緊,你家少爺姓宮?宮少爺?」
齊嫵嫵會意過來對方是將那聲「公」解讀成了「宮」,索性將錯就錯點頭。
「霍大哥不用客氣,喚在下小齊便是。」
「少爺,人太多,咱們還是別看了吧!」香兒再瞧了擠滿人的四週一眼。
「嫌吵就出去等,我同霍大哥他們同行便成了。」
「上哪兒等?」
「弱水湖!」齊奼奼拋下話便隨著霍惕世兩人走遠。弱水湖?那滿是亡魂的爛泥潭子?
香兒顫了顫,決定還是去看斗鵪鶉好些。
霍惕世領著齊奼奼由暗門上了階梯,不多時即來到大廳上方一處隱蔽的看台,那兒有排木椅,隔著柵欄,是個居高臨下的好地方。底下人群各自覓了位,嘈雜人聲漸趨和緩,香兒數了數,底下怕快上千人了四人坐定後,霍惕世繼續未完的話題,認真地為齊奼奼主僕介紹如何分辨優良的鵪鶉及培育訣竅。
「霍公子既然懂這麼多,何以不試試也去養只來鬥鬥?」香兒好奇的問。
「不成的!」霍惕世淺笑擺手,「這些道理都是雲飛教我的,教歸教,聽歸聽,這事兒還是要靠點天分和興趣,我自知不是這塊料子。」言談之間底下已漸漸靜了下來,幾百個人的眼中有著相同的期待。
「哪位是聶少爺?」香兒瞇起眼,問的正是齊奼奼心裡的問題。
「這會兒你是見不著他的!」
傅驤一邊扯咬著自個帶來的烤雞腿一邊含糊出.聲,他們是聶雲飛的朋友,不似其他賭客,只當是在郊遊野宴。
瞧他吃得油膩膩的,香兒沒好氣地問:「為什麼見不著?」
「這次賭局是半個月前魯大少派手下上門下的戰帖,那些賭坊莊家一得知有此戰局,自是不會放過,是以在徵得雲飛同意後,一邊放出消息,吸引有興趣的賭客來此,一邊開始準備賭具、簽單、彩票等,有斗自有輸贏,這才是那些來觀戰的人的真正目的,要等場邊聚賭莊家們將一切弄妥後,好戲才會開始,而飼養鵪鶉的正主兒也要等這些瑣事都弄妥,才會帶著鵪鶉出現,以免眾人紛擾影響鵪鶉鬥志,因此雲飛待會兒才會帶他那只『鴉鴿』出場。」
「唉?!」香兒好奇的重複。
「威武吧?那是雲飛鵪鶉的名字。」霍惕世出聲作了解釋。
「還不夠威呢!」傅驤歪嘴撕啃著雞腿。香兒瞧著只覺噁心,挪挪位子就怕被飛濺的油噴到,心底輕蔑的想,見友知其人,想來那姓聶的男子好不到哪兒去!思索間耳邊只聽到傅驤續語。
「之前魯大少的鵪鶉已連敗在鴉鴿手下三回了,聽說這回特地自東北買來只叫『混世魔王』的白堂鵪鶉。」
「東北來的特別會鬥嗎?」齊嫵嫵偏首好奇的問。
「誰知道!」霍惕世聳肩,身子半倚向柵欄,「會不會鬥不知道,可這小東西已讓人給傳得沸沸湯湯這也是此次斗局會有這麼多人來的緣故。」
「人多,想必聶少爺也可藉機撈一筆。」香兒轉著腦筋。
「看戰局不收錢,沒啥可撈的,雲飛嗜賭卻不重財,那些莊家都是自個兒到場邊設賭局的,不過,賭局終了,照慣例,他們是會分給贏家一些彩金。」
「如果真是這樣,他何不趁機賺個幾筆,及早脫離這樣的生活?」香兒真是無法理解這男人的想法。
「說這種話就是不瞭解雲飛,」傅驤喀嗤喀嗤的啃碎雞骨,「他不知有多愛這種生活呢!」他說完話底下一片安靜,繼之香兒瞪大眼捉著齊奼奼鬼叫。
「出來了、出來了!天呀、天呀!該死、該死!」她跺了下腳。
「公……少爺,早叫您別來您偏不聽,瞧見沒,那肥油一圈圈,頭上禿了一圈,蒼蠅眼,大蒜鼻,香腸肥嘴,手上抱只鵪鶉進來的不就是聶雲飛?
「這回更是上當了,虧他爹給他取這樣豪氣干雲的名,可瞧他那樣,實在該叫肥油飛的!
「搞什麼嘛,取個這樣的名騙人,就算他再癡再傻再拗性,少爺,他絕絕絕絕對都不會是咱們想找的人。」
「小兄弟說的沒錯!」
香兒身旁那名副其實肥油飛的傅驤笑瞇了眼。
「那傢伙真的絕絕絕絕對不是你們想找的人,因為那是魯大少,至於雲飛,喏!那邊走進來的才是。」
轉頭一看,下頭的喧鬧聲被拋得老遠,齊奼奼的眼瞬時被那正排開眾人踱出的男子給吸引住。
男人懷裡抱了只鵪鶉,而他,正是她尋覓了多日的癡性男子嗎?身為長公主,威武的、冷峻的、帥氣的、英挺的、雄偉的……各式各樣男人她見多了,卻從不曾見過這樣的男子,他在笑,一徑的笑著,不只嘴角帶著笑意,連眉眼都掛著柔似春風的微笑,卻偏偏,那樣的笑裡滿含玩世不恭、凡事不掛懷的清冷。他的笑容不是瀟灑不羈的那種,不是機關算盡的那種,不是敷衍了事的那種,更不是憨傻的那種,而是……她解釋不清那種感覺,不僅笑容,連他整個人都像是隔了層霧,讓人看不真切。
一個神童?
一個賭癡?
還是一個曾乍失家產的紈褲子弟?
真實裡,他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
「好看吧?」齊嫵嫵紅了半天臉才弄清楚傅驤問的是香兒不是她。
香兒心不甘情不願的擠出聲音,「也還好啦!」
「什麼還好?」傅驤嘟嚷著不同意。
「說還好是因為你是個男人,若你是女人可就絕不只這兩字了,咱們雲飛除了是個賭癡外,那張臉也不知害死多少姑娘,底下場子裡那些女人可不是來賭的,至是衝著雲飛而采,偏偏他對女人就是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