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與她有關的問話哽在他喉底,怎麼也說不出口。
宋典雅握住手掌,掌心有司馬鋒芒余留的溫熱。「你家商號積滿糧水卻分毫不施。附近的人說,流民們積怨甚深,今夜必定大亂一場。」
「做生意的自然講利益,沒理由白給人好處。」
「無利之事,你絕不做?」
他們之間有一觸即發的硝煙氣味。
各自看了對方一眼,想說的話很多又無從說起,只能扯些不著邊際的話。
「當然。」他看她蹙眉,知道又惹她不高興了。總是如此,他們大概合不來,即使說不相關的話亦教對方厭煩,這樣如何相處?
「我不明白。」一雙眸子焰光灼熱,她盯住他,盤問一般不容他閃避。「你一直捉弄我究竟有何益處?」
一屋子商號中人,皆讓段總管打翻在地,全無哀號之餘地。宋典雅的質問在這陣沉寂之中,顯得格外清晰引人注目。
「流民們放話了,再不開門開倉,他們便要砸了商號。」段總管陰森森的走到他們身旁。
兩人膠著的目光被突兀斬斷。
司馬鋒芒避開宋典雅凌厲的眼神。他鮮少害怕,亦少有人能令他不舒坦,而她一個眼神即引得他難以自在。
「我最討厭被人威脅。」司馬鋒芒手按桌案,轉開話題,問:「茶水呢,需要我親自打點麼?」
「你是司馬公子?」一個男人在地上爬著爬著,聽見司馬鋒芒的聲音,不安的抬頭打量,惶恐的問他,「據說長公子和總管,近期將蒞臨鄭州……」
「你是鄭州分號的管事?」司馬鋒芒低眼尋去,盯住那穿著體面的男人。
「正是,你是司馬──」
司馬鋒芒不等對方說完,向段總管交代道:「回覆他們,誰敢砸我的地方,我就讓誰死在這。順道將這位管事送出門,說話是他講的,動作俐落點。」
男人一聽,面色遽變。「長公子──」
「段,轟走他!」司馬鋒芒嘴角懸著若有似無的笑,轉視宋典雅,目光添了些溫和。「你的臉色暗淡,人不舒服?」
宋典雅環顧屋裡的稀微燭光,無法辨識他的關懷,是否隱藏了什麼陰謀。她猜忌的皺了眉。「周圍燈光小,誰不暗淡?」
她給他的臉色總是不耐煩與厭惡,司馬鋒芒難以釋懷的冷沉了眼,手指蠢蠢欲動,他用力握起拳頭,克制十指渴望蹂躪她那張艷容的念頭。
「開伙,上酒菜。」他不露聲色的吩咐躺在地面不敢妄動的人。
「外面有人連口水也喝不著,他們有七成是毫無謀生能力的老弱婦孺。你是否先處理你家商號耽誤的事?」宋典雅像在和他作對,意見脫口即出。
「我會找時間與官府商量解決方案。」司馬鋒芒態度不冷不熱。
她忍受不了他的置之等閒。他根本不懂貧窮人的苦處,傲慢得令她難過。「時間不待人,至少先送些水,聽說流民們數月不曾有水糧充飢──」
「幫助他們滋潤嗓門,好衝著我叫囂得更大聲?」司馬鋒芒發出譏笑。
宋典雅因他的話,擰緊眉心。「你沒有絲毫的憐憫之心嗎?」
司馬鋒芒不反駁、亦不介意,漠然的睨她一眼。
宋典雅壓住心頭怒火,她最看不慣自私麻木之人。偏偏那人是他,明知無可救藥,她仍憎恨不了。
她站起身,步伐一邁,人朝門口走去。
「別出去。」司馬鋒芒伸出一臂,錦袖晃蕩得急。
半空中,他的手指扣住了她的手腕,緊抓不放。
「放手。」她沒回頭看他。
他阻止她的理由是什麼,她已沒有餘力去揣測了。假如他當真是一個自私自利之人,沒有益處的事絕不耗費心神,又為何頻頻捉弄她,處處刁難她?
傷害她,他究竟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會被攻擊的。」司馬鋒芒施力,拉回宋典雅半步。
宋典雅站定腳跟。「承蒙你長年關照,我已有承受各種攻擊的能耐。」
有誰能像他一樣傷害她?
「送水。」
屋中靜寂,司馬鋒芒清晰的語調,撩起了一陣訝異。
眾人吃驚的看他,宋典雅亦快速回眸。
司馬鋒芒若無其事的交代旁人。「將你們所儲存的水,分出五分之四,送給流民。」
他握著宋典雅手腕的五指,始終不曾鬆開。宋典雅的臉忽地柔暖了,眼中流露些許的脆弱。
她完全不僅他,像流水不懂浮雲的心情。她又渴望明白他。浮雲為何總是干擾流水的平靜,將雲形雲影刻畫人流水的魂,使得流水照映長久,滋生了眷戀。
商號之人接令,迅即行動。他們抬起水缸,排列整齊,開門走出去。
門外,霍然爆發了無比猛烈的狂囂。
眾人神色恐懼的去而復返。
「大公子。」回門者驚慌的重新關緊了大門,一個個如經混戰,鮮血淋漓。「外面的人全失去理智了,正要衝進商號!」
「他們什麼話也聽不進去,水缸全被砸爛在地。」
「我們擋著門,你們快逃吧!」
司馬鋒芒與宋典雅互視一眼。
宋典雅含有自責的目光,停留在受傷之人的身上。形勢轉變,激烈嚴重的不受控制,但她仍想付出一點心力。
司馬鋒芒見她移動腳步,渾身不安的問:「你又要去哪?」
「我……去鎮住場面。」她握住佩戴的劍,深信自己能控制局面。
「憑你?」司馬鋒芒不勝煩惱的搖頭,手指著座位,命令宋典雅道:「給我待在這兒。」
宋典雅搖搖頭,與其等人攻打進門,不如主動前去嘗試著定壓亂局。
司馬鋒芒眼睫微垂,掩蓋住眼中靈黠之光。他反問道:「你先前衝著我喊,要我別動的目的是什麼?」
「我……」宋典雅啞口無言。她擔心他讓流民傷著了。在她的認識裡,他是個嬌貴的富家公子,不容半點閃失。
「我不想你到處走動的心意和你一樣。」司馬鋒芒說得敷衍,真假難辨。
週遭似鴉雀無聲,宋典雅滿心滿腦的闃然,只有他一句敷衍般的話清楚跳躍。
他的心意和她一樣?
「我不信!」她猛地提起聲勢,嚴厲的聲明。「我也從沒擔心過你!」
一雙眼,焰光忽明忽滅。她的強加掩飾,他看得一知半解。
「我讀不懂你。」司馬鋒芒望著宋典雅沒有文與字的眼。關照他的行程來到鄭州的是她,憂慮守在街道邊呼喚他切莫涉足亂境的也是她。她有何立場說自己不曾關心他?
「是我不懂你。」宋典雅鎖住眉,些微失控的問:「你為什麼一直傷害我?」
司馬鋒芒眼珠稍轉,發覺屋裡人正全往他這邊看。
「現下別談瑣事了。」他略帶尷尬的告訴宋典雅。
「對你而言,這只是瑣事?」宋典雅寒了聲,封閉神情,從不啟齒的心思,至今涓滴不露。「你說過,你會告訴我原因。」
一個原因,她只有這個追逐他的理由。冷漠的逼問他,一顆心獨自為了答案反覆掙扎。一旦知道了答案,她就無法再與他追逐了?倘若他一輩子不說,她是否永遠追下去,不離不棄?
她又是為了什麼執著?
「請你看場合說話。」司馬鋒芒攤手,示意屋子裡一夥人在注視。
「場合有關係嗎?」她不接受他的迴避。「你從不認真的和我說一句話!」總是迷惑她無從瞭解他。「你只喜歡欺負我,根本沒理由,對不對?」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令他生厭?若有原因,她還可以改,但他不說,留給她的根本是走不出的一條死路!
宋典雅久等不到司馬鋒芒的回覆,結冰的臉細微的駁裂開碎痕。他就這麼毫無理由的討厭她?
「有。」司馬鋒芒道出一字,清淡平穩如微風行雲。
宋典雅凝神,定睛而視,心兒飛快的跳動……
「你水性楊花,見異思遷。」司馬鋒芒煩悶的聲速極快,臉色倒是鎮定。
宋典雅呆傻了,皺眉思索,搜索枯腸,頭腦發疼了。
「荒謬!你幾時見我水性楊花?我又對誰見異思遷?從小到大,我親近過的男人只有你和歷二哥!」她待人一向不假辭色,和誰去水性楊花!他安的罪名簡直是子虛烏有!
難不成──宋典雅微愕,思及某些情事。
「你是指……」她整了整腦中的雜亂,「我對你們兄弟水性楊花,我對歷見異思遷。你認為我遺棄了你?」
司馬鋒芒雙唇欲開欲合,無盡搏鬥。他幾經困難的定住氣息,傲慢說道:「怎麼可能?」他不看她的視線兀自調得長遠。「我二弟不要的人,我更不屑。」
宋典雅艷容茫然,沒因他的無禮言辭而發火。
「你是說真心話?」她手臂略起顫抖。「是你設計歷違背婚約,你千方百計羞辱我,卻不給我一個道理!」
「你不需要懂。」司馬鋒芒淡淡掃她一眼,疏離得天高地遠。「我何必讓你懂我?」
宋典雅直覺揚手,摑向他驕傲不可親的臉。
司馬鋒芒似可預知,五指沉著有力的攫過她的腕。「別想打我第二次。我的臉尊貴得你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