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他一怔。
「自己看看吧。」她懶懶地坐下,懶得再開口。
殷飛龍帶著疑惑,將那匣上的鎖一撥,啪的一聲,蓋子彈開了。
雙目像忽然被日光照耀,有一種刺眼的疼。
他微瞇雙眸,看到黯淡的室內頓時變得如同白晝一般明亮,蓬篳生輝。
彷彿晶瑩的圓月自大海上升起,大掌輕輕從匣中捧出一顆明珠,普通明珠有雞蛋大小便算價值連城,可是這一顆,足足有柚子那麼大,必須用雙手才能捧牢,就像天地共同孕育的一個奇跡,不知是哪位仙子巧妙非凡的傑作。
他掌心微顫,高大的身軀亦在顫抖。
「你盼望已久的東西終於到手了,」曲安安忽然淒涼地歎了一口氣,「我們之間也該兩清了。」
「兩清了?」他猛地抬眸,不解其意。
「我以前太傻了,一相情願想綁住你。」她淡淡笑道,「別人綁不住郎君的心也可以綁住郎君的人,可我,人和心統統都綁不住,既然如此,不如兩清。」
「安安,」他終於聽懂了她話語中的意思,搖頭苦笑,「原來妳還在生氣呀,那天的事容我向妳解釋,我真的冤枉呀!」
「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難道還能冤枉了你不成?我出門十日,你想必早已想好了天衣無縫的應對之說,怎麼,還打算再騙我一次?」她微微搖頭,「算了,飛龍,我不忍心看到你勉強撒謊的樣子,你本該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何必為了討好我而委屈至此?我真的不忍心。」
「我……」他身為英雄豪傑,一向不屑於與人爭論,以致口才缺乏鍛煉,這會兒竟顯得口舌笨拙。
「好了,我也實話實說吧!」似乎想讓他死心,她沉默片刻索性道。
「什麼?」
「其實我不該怪你騙我,因為我自己也騙了你。」她扭過頭去,不願看他的表情。
「呃?」他不解其意,眼中充滿迷惑。
「我妹子施施……並沒有跟莊康私奔。」
「什麼?」
「當初那包迷香粉是我叫她下的,為的是迷倒你。」她輕輕地揚起笑,「我從小到大身體好得很,從來沒犯過什麼心口痛的毛病。」
「為什麼?」他似遭雷擊,蠕唇低喃,「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道出難以啟齒的真相,「因為我想接近你,想讓你喜歡上我,可我並沒有打算為了你跟風揚鏢局結怨……盜明珠只是一個借口,其實我原本什麼也不打算做,這樣你懂了嗎?」
他深深地凝望著她,剎那間難以言語。
繞了那麼大一個圈,演了那麼多出戲,費了那麼大的勁,她只為了一個理由--接近他!
而此刻,冒著與風揚鏢局結怨的危險取回那顆明珠,也是為了他……
殷飛龍難以形容此刻心中是怎樣的感覺,只覺得渾身激顫,比他看到那顆明珠時更加無法抑制的激顫。
「知道我騙了你,現在一定很恨我吧?」她故作雲淡風輕的口吻,卻吐出哽咽的聲音。
「如果我說……不呢?」他聽見自己沙啞地回答。
「我現在不再騙你了,也請你不要騙我……」曲安安搖搖頭,癱倒在椅背上,「如果我是男人,一個女人如此對待我,我會恨死她的,何況那顆夜明珠對你而言如此重要,它是洗刷你父親冤情的關鍵。」
「妳……」一驚未平,一驚又起,殷飛龍只覺得一顆心如在浪尖,波濤翻滾,「妳知道?」
「那天晚上的月夜跟今晚一樣,那天晚上的雪沁山莊也跟今晚一樣寂靜……可誰也沒想到,全莊上下一百餘口全都死於非命,惟獨一個保鏢活了下來。人們都說,雪沁山莊機關重重,外人不可能進入,夜明珠被盜,肯定有內鬼接應。人們都說,那個存活下來的保鏢就是內鬼……保鏢不堪流言的中傷,為表清白,遂走到知府衙門前,當著圍觀的老百姓的面揮劍自刎了,而他的妻子也因為傷心過度,在那一年的秋天染上重病,不治而亡。」
她轉頭定定地瞧著他,「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個保鏢就是你爹,而那個傷心而亡的女子,就是你的娘親。」
七尺男兒,聽了這平靜的敘述,頰邊居然滑下一顆淚滴。明亮而輕緩的淚滴映入了曲安安的眼眸,她知道自己說得很正確。
「妳是怎麼知道的?」良久、良久,他才道:
「這個你就不必問了,總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她咬了咬唇,「換作是我,任何事我都可以允許別人騙我,惟獨與父母之死有關的東西,我是絕不會允許別人欺騙。飛龍,相信你也是如此吧?所以你不可能原諒我,而我也感到累了,我不想再同你糾纏下去了。」
她的話堅決而果斷,可以聽出她的確對他死心了。
一想到即將與她訣別,殷飛龍只覺得整個身軀都涼透了。
可他有什麼辦法呢?這份感情,一開始就是她主動給的,現在她要收回去,也是理所當然……怪只怪他不夠聰明,沒有好好守護住它。
有些事,他會霸道地爭取到底,可有些事,他卻怯懦至極,比如面對感情的時候。
「妳從京裡回來,趕了一天的路,肯定很累了吧?」他黯然道,「回去好好休息吧……我保證,明天一早醒來,妳不會再看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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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守信用,第二天,當她醒來的時候,客棧已經空空蕩蕩,似乎從沒有人在這個地方住過。
她的生活恢復了平靜,也恢復了寂寞,可從此她整個人變得慵懶,不再像從前那個八面玲瓏的曲掌櫃。
不久,曲施施也從京城回來了。
回來後的她似乎也有所改變,不再像從前那樣愛說愛笑,有時候會沉靜地坐在窗前發呆,可問她為什麼失魂落魄,她又會強顏歡笑,說自己沒事。
曲安安估計妹子跟著莊康前往京城的這段時間肯定發生了什麼,至於究竟發生了什麼,身為大姊的她一向體諒妹妹,所以也不逼供。
轉眼間夏天快到了,這一天,曲安安約了妹子到城裡走走,買些消暑的涼席。兩人一路上欣賞路旁的濃蔭、山色、湖光,走走停停。
「姊,前面有一間茶鋪,我們過去歇歇吧!」曲施施建議。
「好啊,走了半天,也累了。」停下推車,曲安安拭去臉上的汗水。
兩人要了兩杯涼水,一邊坐在路邊的草棚下,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忽然,曲安安瞪大了眼睛,差點被茶水嗆著。
「姊,妳怎麼了?」曲施施詫異地問。
「沒……沒什麼,好像看到一個熟人。」會不會是她眼花,前面那個正在給毛驢飲水的小媳婦,長得有點像喜兒。
但喜兒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她應該已經跟殷飛龍回到黑禹山,做她的押寨夫人了呀!
「咦?安安姊,妳也在這兒呀!」
正盯著那小媳婦端詳,小媳婦卻已經瞧見了她,主動向她笑著打招呼。
「妳……是喜兒吧?」曲安安猶豫著問。
「欸,安安姊,才兩個多月沒見,妳就不認識我了?」小媳婦挪動著圓圓的身子向她靠近。
「不……只不過覺得妳胖了一點,所以一時半刻沒認出來。」乍遇情敵,她的神情有些尷尬。
「安安姊,我懷了寶寶,所以胖了些。」喜兒一臉甜蜜。
「什、什麼?!」曲安安只覺得眼前一黑,腳下一軟,「妳有喜了?什麼時候……成親的?」
這一句話等於廢話,她和他早已同床共枕,成不成親也無所謂,反正一樣能懷上寶寶。
「我離開姊妹坡不久,就成親了……算一算,也有兩個月了。」喜兒掰著指頭道。
「是嫁給妳『殷大哥』嗎?」感覺天旋地轉,她保持鎮定,仍舊不死心地問。
「對呀,不然還能有誰?」喜兒大力點頭,「在這世上,他對我最好了!」
「姊--」曲施施眼見姊姊受了打擊搖搖欲墜的模樣,馬上扶住她,「妳怎麼了?」
「沒、沒什麼,」她撐住暈沉沉的頭,幽幽道,「我可能中暑了。」
「中暑?」曲施施嘻嘻笑,「姊,現在還沒有到盛夏呢,妳就中暑了?」
曲安安白了一眼這個多嘴的妹子,繼續與喜兒說話,「怎麼妳沒有跟妳那……『殷大哥』回黑禹山?」
「哦,我回來探望我爹爹,算是回娘家吧!」
「妳一個人回來,他不擔心呀?」
「他有陪我回來啊!這會兒到前面為我買燒餅去了。」
「什麼?!」暈沉沉的她驚得跳了起來,「他、他就在這附近?!」
「對呀!」喜兒被她的一驚一乍弄得莫名其妙。
他、他就在這附近……曲安安只感到一會兒欣喜若狂,一會兒悵然若失。
那傢伙好沒良心,回來了也不過來與她這個老朋友打個招呼,想著就氣得她牙癢癢的。不過,他現在已與她恩斷義絕,不來看她也是人之常情……沒道理責怪他,惟有自個兒傷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