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媽媽的眼珠子也是藍的?」
「對,可是我的比較不明顯,我外婆的媽媽是美國人。」外婆的媽媽要怎麼稱呼她不會。
他往後退開,試著用嶄新的眼光來審視她。
半晌……
「妳父親姓王?」
「我才不管他……」薇安揮舞著手,十分不耐,她不想提到有關父親的任何事,一點兒都不想。
「拜託!妳爸是不是姓王?」
「是啦!」在祁南認真的追問下,她終於不情願的讓步。
這就對了!
南部的企業家,姓王,同一天生日,藍色的眼睛,相似的輪廓,失散二十多年祁南把新舊資料加在一起,有點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
世界真的這麼小!
他對薇安說:「妳等我一下!」然後拿起桌上的手機。
「你要做什麼?」
「我要補送妳一份生日禮物。」
「祁南,我不要禮物啦!祁南……」
奇怪,原本正常的祁南接了個吻後就變得神經兮兮,那以後還是不要接吻好了。
薇安莫名所以的看著祁南跑出病房,然後聽到他一連串嘰哩咕嚕。
隔著門,又講太快,她聽不清楚,只聽到他說:「是真的,您的洞可以填平了……」
填洞?
祁南改行做水泥工?她怎麼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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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冬天出太陽,萬里無雲。
祁南一早就提議出去曬太陽;雖然薇安的傷口好多了,但祁南還是不准她用走的,所以她只好坐輪椅出遊。
「我身上的拉煉好醜喔!」薇安坐在輪椅上,仰頭對祁南說,帶著撒嬌的成分。
「拉煉?」
「就是我開刀的傷口嘛。」
「喔。」
就這樣?連一句安慰也沒?
「祁南,你今天怪怪的,有點心不在焉。」
「我哪有?」
「我看就有,你一定是每天睡醫院太累了。其實我可以一個人在醫院,我會照顧自己,你不用陪我啦。」
「……」
還說沒有心不在焉!連她的話都有聽沒有到。
自從那天說要補送她生日禮物之後,他的怪病就時常發作。他問她一些奇怪的問題,比方說,如果他未經她同意就做了某件和她有關的事,她會不會生氣?還有,如果她父親不是她所想的那樣絕情寡義,她願不願意接納他?幸好怪病沒發作時,他都還算正常,對她的照顧依然無微不至。
祁南把輪椅放在涼亭裡,然後扶她起來試走幾步。她覺得滿好的,把整個身體放在值得倚靠的男人身上,那種感覺真的滿好!她以前竟視這種依附的感覺為洪水猛獸,真是笨!
她別過臉和祁南講話,正好瞥見一個拄著枴杖的男人一步步向著他們走來。涼亭裡並沒有別人,那麼那人肯定是來找祁南的。
「祁南,有人找你。」
祁南轉頭一看,卻沒說話,扶薇安坐回輪椅後他才說:「他是找妳的。」
這時那人已踏上亭子,近看才知是個已生華發的六十幾歲老人。遠距離的他雖靠枴杖行走,但步伐堅定、背脊挺直,體型倒像個中年男子。
「找我?」薇安再次細看,依然毫無印象。「你搞錯了啦。」
祁南下語,反而走了開去,站在涼亭柱子邊。
那男人在薇安對面的石凳上坐下,她這才發現其實他的動作有些遲滯。他直直打量著薇安,神色愈來愈亢奮,臉上的肌肉抽動,眼尾的紋路加深,眼眶內的液體累積直到飽和滴落。
「真的是妳!」那男人突然握住她的手,聲淚俱下。「她把妳照顧得這麼好,只是……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她不知所措的向祁南求助,他對她微笑說:「他是台南盤石企業的董事長,我跟妳提過的。」
原來是與祁南有生意往來、曾經打電話表達關心的那個大老闆。可是再怎麼關心也不必這麼激動啊!
「小薇薇,我是爸爸呀!」
爸爸?小薇薇?
「先生,您弄錯了……」六十幾歲就老年癡呆,頗值得同情。
他輕撫著她手上的指環。她想抽手,卻無能為力。
「我是妳爸爸王其興啊,妳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平地一聲雷,她腦中轟然作響。
王其興?是這個名字沒錯,她曾在清理垃圾桶時發現一張被媽媽揉皺的紙,上面寫滿了這三個字,經她追問,才知道它所代表的意義。
爸爸!
他就是那個離棄她們二十多年,陷媽媽於孤寂深淵以至抑鬱而終的絕情男子?
爸爸二字在過去並不具任何意義,在未來也一樣。
「先生,我不認識你,請你克制一點。」她狠心不看他,他的淚容易讓人心軟,她才不要像當年的媽媽一樣受騙上當!
「這……妳手上戴的是我和妳母親的結婚戒指,她喜歡花的造型……」
「這種造型到處都有!」
「沒錯,那時我的經濟受到我父親的控制,所以我們只能到小銀樓買一顆小小的鑽戒,」王其興痛心的回首當時。「我請師傅在指環內刻了『FOREVER』,象徵我們永遠的愛。不信的話,妳可以把戒指拿下來看……」
「不必看了,那一定是祁南告訴你的。」
「我沒有!」祁南大聲抗議。薇安瞪了他一眼,她當然知道他沒有,可是她氣他的自作主張。原來這個男人就是他怪病的根源,她恍然大悟。
「妳看,這是妳母親的照片,那時的她差不多和妳一般年紀。」王其興從手提包中取出一張照片,祁南認出是他曾看過、很像張曼玉的那張放大照。
薇安接過來瞄了一眼,是她母親年輕的時候。
「是很像,但不能證明她就是我媽。」
「小薇薇,我千真萬確是妳的父親。妳聽我說,妳有輕微的先天性心臟辦膜閉鎖不全的毛病,妳是不是偶爾會心律不整,喝咖啡會心悸?」
「……」她偏過頭不理會他。
「妳母親喜歡薔薇,而妳出生後並不好帶,所以我們為妳取名薇安,希望妳能平安成長,如薔薇般亭亭玉立。但那時候我都叫妳小薇薇……」
孰料薇安不為所動,依然無言以對。
王其興見狀,氣急敗壞的說:「妳的左大腿內側有個圓形胎記,每次我幫妳換尿布的時候都會看到。小薇薇,如果妳還是不信,我們可以馬上請醫生幫我們作DNA鑒定……」
「夠了、夠了!」薇安瞬間爆發,「你需要這麼大費周章的證明你就是那個薄情寡義的人嗎?」
「我--」王其興愣住,他雖有心理準備,但仍無法承受打擊。
「祁南,」她轉向一旁,「請你推我回去!」
「薇安!」
「小薇薇……」
兩個男人同聲勸阻,卻被她悍然搶白--
「我從來沒有父親,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薇安冷冷的望了王其興一眼,然後對祁南說,「我好累,我要回病房休息。」她打算如果祁南不聽她的,她就要自己推,管它傷口會不會裂開。
「薇安,給妳爸解釋的機會,他不是妳想的那樣。」
她氣憤的用手去推輪子,卻怎麼也推不動,原來是卡住了。她乾脆掙扎著站起來。用爬的也要爬回去!
祁南一個箭步趕過來制止。這個頑固又莽撞的女人,她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我找了妳們二十三年,我也不好過啊!」王其興也來攙扶,但被她一手撇開。
「找我們?誰相信!」她靠著祁南的支撐站直身子,傷口隱隱作痛,但再痛也比不上此刻的心痛。
「是真的!事實上當年是妳母親帶著才兩歲的妳不告而別,我根本不知道妳們去了哪裡。」
「你胡說!是你們離婚了,你不要她!」他為何要扭曲事實?真以為她還是兩歲小孩?
「我們並沒有離婚,那張妳母親寫的離婚協議書,我一直沒有簽名。」
「我不信!」
「我就知道妳不會相信,所以我把它帶來了,妳看。」他抽出一張微皺泛黃的紅直條白色信紙,上面寫著「無條件離婚」等字樣,然後是她母親的簽名,而男方的下頭則是空白。她認得母親工整的筆跡,母親的國字寫得並不熟練。
真的是這樣。她母親要離婚,而她父親並不。媽媽從來不跟她說這些,讓她一直以為父親是個棄她們於不顧的大渾球。真相到底是什麼?她迷糊了!
「小薇薇,妳坐下來,讓我從頭到尾告訴妳。」王其興說,狀似哀求,「小薇薇,請妳!」
「不要叫我小薇薇,我已經不是小孩了。」薇安賭氣的坐回輪椅上,在得到真相之前,她不會給他好臉色。
「唉,妳和妳母親一樣倔強。」王其興無奈的歎息。有其母必有其女,他早該料到。
「你不要……」
祁南壓住想要抗議的薇安,兩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按摩,以安撫她躁動的情緒。與陌生的父親相認是需要勇氣的,而接納事實更是不易。
王其興也坐回石凳。經過這一番激烈的情緒波動,他的步履更顯蹣跚。然而接下來的追述,才是最艱難的部分;那二十三年的椎心痛楚、日夜等待,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