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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雷恩那

  「嗄?喔……是。」年宗騰頓時醒悟過來,熱著臉收回右手,改把左掌攤在她眼下。

  那個箭傷造成的小窟窿呈現殷紅色,肉已長出,但傷處仍舊明顯,彷彿在他粗掌上點了一團硃砂。

  她捧住那隻大掌,翻過來瞧著他的手背,那手背上的傷雖生新膚,卻皺折難看。

  她方寸一繃,柔荑不由得緊握,「恐怕要留下傷疤。」

  不知是要讓姑娘繼續握住手,抑或不動聲色地抽離好,年宗騰心臟咚咚胡跳,沒法子細思,腦子裡轉些啥兒,嘴巴已跟著喃喃道出:

  「不打緊,男子身上有傷、有疤稀鬆平常得很,無所謂的。這傷留在我手背和掌心上,總比留在妳胸脯上好太多,女兒家渾身白白嫩嫩,像杏仁豆腐那樣兒,多美呀,有了疤痕就可惜了……」

  突地,兩人陷入某種詭異的沉默中。

  哇啊、啊、啊!他說啥兒了?他又說出啥兒來啦?

  他又提姑娘家的胸脯嗎?天--他沒事盡提她胸脯作啥兒呀?

  慘慘慘!他有病啊?

  漲紅臉,天辣的灼感往腦門上衝,他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我我沒想冒犯妳,是先前落霞同我提過,妳胸脯上的口子不深,只要按時換藥、別碰水,好生照看,結痂脫落後就就就不會留下難看的疤,我掌上的血洞跟妳胸脯的傷不同,加上自個兒懶得照顧,所以……所以難免有疤……」呃?咦……他是不是又提到人家的胸了?唉唉唉。

  辛守余螓首拾也不敢抬,幾要垂到胸口。

  她明白他並非有意,但她畢竟是姑娘家,聽得這般話語,怎可能不面紅耳赤?

  可縱使心下羞澀難當,他越道越亂、越描越黑的窘態又教人感到好笑。

  「待回到行會,我同落霞取些生肌金創膏幫你敷上,這傷口沒全結痂,週遭尚有些兒紅腫,不可能不疼的。」她輕聲言語,像唱曲兒,透著近乎憐惜的味兒,「你懶得照顧那也不成,我會跟落霞說,往後就由我日日幫你換藥、替你盯著,直到傷口完全復原為止。」

  「嗄?」年宗騰濃眉飛揚。

  這點兒皮肉傷,他是真的不覺疼痛,特別是姑娘家柔軟手心兒,像捧著啥珍奇玩意兒般地握著他的粗掌,教她碰觸的地方熱烘烘的,既麻又酥,他哪痛得起來?

  盯著她低垂的螓首傻笑,他著迷地嗅著她身上、發上的淡淡甜味兒,然後又被她微露出一小節的細白後頸,以及雪嫩的耳背引走目光。

  非禮勿視,但此時此刻,他發覺要當一個君子實在大不易。

  正當沉醉之際,後頭馬匹已驅策過來,馬背上的人也全都翻身而下。

  「小阿叔,你到底來碼頭幹啥兒?再不下馬,船全開跑,天也要黑啦!」

  聞聲,年宗騰寬肩一震,如夢初醒,就見年永昌立在一旁挑著俊眉,欲笑不笑的神態好生欠揍。

  辛倚安就站在年永昌身邊,仰視的美臉上儘是好奇,眨眨明亮眸子,開心地道:「守余,妳抓著撐船大哥的手幹什麼?妳在幫他瞧掌紋嗎?呵呵呵,阿爹教過,倚安全記住了,倚安也會瞧,守余,倚安也會瞧。」

  這會兒,換辛守余巧肩一顫,忙放開男人大掌。

  她秀目抬起,被眼前陣仗嚇了一跳。

  她和年宗騰尚坐在馬背上,不知何時兩人一馬竟成為碼頭區最顯眼的景物,除年永昌和倚安外,都數不清還有多少只眼睛正拿著他們猛瞧哩!

  第四章

  東西交匯,南北對流,武漢碼頭區人聲鼎沸,往來船隻多如過江之鯽,實為九省通衙。

  江邊,以寬條硬板搭起五十餘座木道,每一座便成一處裝卸貨物的泊船碼頭,而光是年家武漢行會的碼頭,約莫己佔了所有的三分之一,餘下的三分之二則由武漢十幾家水路通運行瓜分。

  在這秋意漸濃的時節,江風已帶清寒,碼頭上的搬運工人以及隨船上工的大小漢子,皆是頭綁汗巾、衣衫單薄,卻還滲出滿額、滿背的汗珠,有些甚至熱得連上衣也脫了去,只在肩頭墊塊粗布,扛貨上肩。

  這繁鬧景象豈是在京城中可見?辛守余難掩好奇地瞅著週遭事物。

  半個時辰前,在碼頭上好些人的注目下,她的腰身教年宗騰合掌握住,抱下馬來,雖仍努力自持著,一顆心依舊撲通撲通地急跳,好一會兒才勉強穩住。

  放開膽子打量著眼前一切,此處的繁華與京師全然不同,是樸實卻也豪氣,混集著四面八方的豐饒。

  她粗略數了數聚集在此的貨物,桐油、苧麻、棉花、茶葉、稻米麥類、藥材乾貨等等,種類著實繁雜,教人眼花撩亂。

  「我小阿叔哪兒不對勁?怎想帶妳來碼頭一帶胡晃?依我瞧,這地方壓根兒不適合姑娘家來。」適才,透過年宗騰穿針引線,年永昌剛與幾位工頭見過面,說了一會兒話,此時他頓下步伐,雙目仍平視著江邊鬧景,俊唇似笑非笑。

  辛守余羅裙輕斂,避過一處水窪,微微笑著。

  「我想是倚安見年爺騎在馬上,才吵著要跟,後來又多我一個,年爺被鬧得推辭不掉,他心腸軟,不忍心拒絕倚安的。」輕聲言語,她眸光側移,見辛倚安正和小傳銀挨在一處賣肉包子、肉丸子的小攤前,伸長頸項,瞧著擺攤大叔揉麵團、桿面皮兒的好功夫。

  碼頭這一帶除搬運工和船工外,擺攤販子也特別多,大多賣些能填飽肚皮的尋常吃食,如饅頭、肉包子、蒸糕,要不就是蔥油餅、糖火燒、玉米餅這些紮實有嚼勁兒的食物,給上幾塊銅錢便能吃得盡興。

  她臉容略偏,將視線再次調回泊船的江邊。

  不遠處的一座木道碼頭上,兩名分屬不同工頭帶領的工人先前不知怎地起了衝突,鬧得兩邊工頭為了替自家工人出頭,臉紅脖子粗地相互叫罵,眼見抄出傢伙就要鬥上,偏教一名魁梧的黑漢子硬生生擋在中間。

  有他出面,情勢陡地緩和下來。

  週遭太過喧囂吵雜,辛守余傾耳去聽,仍沒法清楚聽見年宗騰對兩名工頭以及那些工人說了些什麼,只見他雙掌各按住兩名工頭拿在手裡的粗木棍,長眉飛揚,黝臉咧出白牙,豪爽中自有教人信服的神采。

  一旁,年永昌亦注視著木道碼頭上那處漸受控制的騷動,道:

  「是,我小阿叔的確心腸過軟。他雖長得高大粗壯,黝黑似炭,卻是心腸如雪,滿腔熱忱,愛把江湖道義擺在前頭,還道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什麼除暴安良、鋤奸扶弱,諸如此類等等,全是俠義之輩應有的作為,可依他這脾性,再怎麼著也成不了拔尖兒的經商能手。」

  辛守余將髮絲塞在耳後,注意到起衝突的雙方人馬已各讓一步,沒再劍拔弩張,此時,魁梧大漢取走兩名工頭手裡的粗棍,隨手丟下,拍拍兩人肩膀,還拉來二人的粗掌,江湖好朋友般地交迭在一塊兒。

  握手言和了嗎?她眨眨眼,唇邊弧度不自覺地加深,淡淡應道:「年爺確實不適合從商。」

  年永昌挑眉,「辛大姑娘不為我小阿叔叫屈嗎?」

  她飛快地看向他,不太明白,「叫什麼屈?」

  「武漢行會這兒的大小事務本由小阿叔打理,可我一來就接手大部分生意,連帳務也落入我手裡,小阿叔怎麼也算得上是妳的救命恩人,我現下這般待他,妳不覺失了分寸嗎?」

  辛守余先是一怔,隨即笑出聲,搖了搖螓首。

  「唔……我想,年爺是巴不得有誰快來替他處理那些雜務。他清楚你本事有多大,也明白你這方面的才幹強過他,你能來,他心上的大石放下,肩頭的重擔也沒了,落得一身輕,他心裡頭歡喜,何需旁人為他叫屈?」

  年永昌眉挑得更高,似是驚奇,又帶一絲玩味。

  跟著,他見姑娘家面頰微赧,朱唇掀動卻隨即抿住,欲言又止的模樣教他興然至極,雙目不禁細瞇。

  「辛大姑娘有話不妨直說,我這人別的好處沒有,還挺能守口如瓶。」

  她再次淺笑搖頭,一手輕撫襟口,沉吟了會兒才道:「也不是什麼秘密。我僅是認為……若憑年公子你一人要擔起整個武漢行會,恐怕還是不成的。」

  「不成?!」他眉心陡擰,「妳方才不也說,我本領大,經商才幹又強過我小阿叔,他都能勉強扛起,我怎地不成了?若我出馬,肯定辦得較他好上百倍、千倍不止。」

  她也不急著辯駁,緩緩調勻氣息,見碼頭上兩名工頭早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正回身吆喝著自家班底的工人繼續做事,快快趕時搬貨,至於那名魁梧黑漢子,此時竟也撩起衫襬一角塞進腰間,利落地躍到船頭,替工人們將一袋袋貨物接進船篷裡堆棧。

  她又是一笑,語氣柔軟地道:「你定也留心了,這些在碼頭上、船上討生活的人,他們很喜歡年爺。他們喜歡他,並非他的身份,而是因為他能自然地與他們親近,同他們每一個交朋友,是真心誠意,可以同甘共苦的那一種,他們把他視作自己人,正因是自己人,一旦有話、有事就絕不藏著,大夥兒能在他面前坦然說開,有錯就陪個不是,有過就趕緊想法子彌補,若分不出誰對誰錯,那就尋個雙贏的路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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