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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雷恩那

  不及等待姑娘清醒,他以指勁掐碎漆泥,攤開信紙一目十行,裡頭的內容卻教他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另一邊,離床榻約莫三大步距離,擺著水杉木做成的雕花桌椅,公子爺坐得四平八穩,好整以暇地捲起蔥綠軟衫的衣袖,為自個兒倒了杯濃茶。

  了得!他就愛這老茶王的厚味兒。再舉杯飲過幾口,公子爺瞧向賴在榻邊發怔的壯碩黑大漢,啟唇道:「你大手壓住人家姑娘胸脯大半個時辰,還一路由城外渡頭飛奔回來,適才落霞幫她剪開衣衫療傷,你手仍釘在她身上,要說你沒睜大雙眼瞧她,可沒誰相信了,呵呵呵∼∼反正你是摸也摸過,抱也抱了,不該看的也全入了眼,索性就應了那封信裡的請求,娶了人家便是,還躊躇些什麼?」

  年宗騰倏地調過臉,瞇起銳眸,「你這小子,年家十九代裡就屬你年永昌嘴巴最毒!」黝黑膚底隱約泛出暗紅,由粗頸一路往上衝。

  年永昌嘿了聲,「要不是瞧在你是我小阿叔份上,我才懶得開口。姑娘家名節最為重要,壞了便是壞了,你想粉飾太平呀?還有,依我瞧,這位辛家姑娘配你,確實有那麼點鮮花和牛糞的意味兒,她阿爹在信裡硬將閨女兒塞進你懷裡,所謂恭敬不如從命,你接受便是。」

  他們二人其實是叔侄關係。

  年宗騰在年家太極裡,是第十八代「宗」字輩中排行最末的子孫,雖僅較十九代的年永昌虛長兩歲,但中國人向來論輩不論歲。

  儘管如此,這對叔侄也常是叔不成叔、侄不像侄。

  開封年家太極在江湖上頗具名望,族眾三百餘人,現居於開封年家大宅的子孫約莫三十幾位,其餘若非遠遊在外,便是散居在各地的行會。

  所謂行會,包括的範圍甚廣,性質也不全然相同,常依照當地特有產物作大宗買賣,例如,設在四川成都的年家行會以藥市為主,江南一帶則將重心放在養蠶取絲、刺繡織錦,以及茶葉等等,北方便著重在採參與皮毛。

  至於武漢的年家行會,因水道縱橫,通運迅捷,靠此地域之便,做的正是貨物集散、互通有無的買賣。

  武漢的年家行會有貨船、有倉庫、有熟悉河道的老手,這些年在年宗騰手裡早已建立名聲。

  信用佳,生意自然上門,錢財該是滾滾而來,可翻開武漢行會近年來的賬本,雖不至於落魄到賠錢地步,也不見有多可觀的盈餘,思量再三,就只能把個中因由歸咎於行會主爺天生粗獷爽朗、沒把錢當錢使的江湖脾性。

  所謂一代新人換舊人,現今,年永昌在宗族裡已成拔尖的聚財能手,審視各地行會運作之事自然落在他肩上,此次前來武漢,在漢水渡頭巧遇剛由武當山返回的小阿叔年宗騰,至於碰上辛家二位姑娘和江河上的那陣箭雨,倒是始料未及。

  聞言,年宗騰悶哼,瞅瞅手裡的信,又再次注視沉睡的姑娘,片刻才道:「我猜……她並不知曉。」

  年永昌挑眉,「不知曉何事?」

  「關於信中所提之事。」他語調沉緩,被姑娘沉靜睡顏微微眩惑,「這封信封存甚是嚴謹,漆泥完整,她不可能打開讀過。」

  「是又如何?辛爺『神算子』的名號響遁京師,說不準已幫你和自家閨女兒合過八字,更說不準,也已得到辛大姑娘首肯。」

  年宗騰眉頭陡擰,「她與我從未打過照面,怎可能答應這門婚事?」

  「怎地不能?」年永昌咂了口濃茶,別具深意地道:「女子的婚姻大事皆由爹娘作主,何況,辛爺在當時定知自己在劫難逃,才會要辛大姑娘帶著她那個傻氣妹子前來投靠,她有求於你,自然也會願意委身於你,不是嗎?」

  「這成什麼?落井下石?還是趁火打劫?」年宗騰原已成巒的眉頭皺折更深,胸中燃起一把火。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轍。」年永昌雙手一攤。他是標準的生意人,衡量事態,早有自個兒一貫的思維。

  年宗騰抿唇不語,下顎緊繃了繃,腦中浮掠過不少疑慮。

  年永昌忽地咳聲歎氣:「還說我命好?我瞧你才真命好,無意間和那位名動京師的『神算子』攀了點關係,人家掏心掏肺的,拿你當真漢子看待,臨了,還大膽地把自家如花似玉的姑娘送來當你媳婦兒,小阿叔,這可不羨煞旁人?」

  「羨你個大頭鬼!」年宗騰虎目一瞪。

  「別說你沒喜歡人家姑娘!就算說了,也是言不由衷。」年永昌來了招「先聲奪人」。

  「你說夠了沒?」

  「還沒。先前上渡船時,你一雙眼明裡暗裡就直往人家身上溜轉,咱旁觀者清,瞧得再明白不過。」

  果然是叔不叔、侄不侄。

  暗紅溫潮佈滿頸臉,連兩隻大耳也給席捲,渾身熱烘烘,年宗騰猛地立起,魁梧身軀充滿壓迫感,大踏步走向年永昌。

  「喂喂喂,該不是惱羞成怒吧?」這會兒,年永昌可維持不了富貴公子爺該有的閒適從容,嘴角抽搐,下一瞬,襟口被一隻巨掌拎得好高。

  年宗騰晃著缽大的拳頭,警告意味濃得嗆人,衝著那張俊臉噴氣道:「關於辛爺在信中所提之事,不准你對辛家姑娘透露半句,聽見沒有?」他適才是太過震驚,一時不察,才教這小子有機可乘,將信給「摸」走讀過。

  「唔……」

  「唔啥兒唔?」他炯目細瞇,哼了兩聲,又道:「要讓我知道你說漏嘴,我保證,絕對一拳送你回開封。」

  真要動武,以他長年在外奔波、勞心勞力的狀態,怎勝得過自幼精習年家太極,後又人武當山習藝的小阿叔?年永昌咕嚕咕嚕地吞嚥唾沫,點頭如搗蒜。

  唔……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此時此刻,還是封口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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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睫掀開,清光炫耀。

  緩緩眨動雙眸,適應這一屋晴陽,好半晌,辛守余動也不動,僅能靜睇背靠在床柱旁假寐的黝黑漢子。

  出於本能與長年耳濡目染下的習性,她不由自主地深究起那張臉。

  男子雙眉濃且長,極具英氣卻不顯嚴厲,有仁者相。

  他寬額飽滿,印堂微鼓,兼之兩耳厚實,是能享後福之征。

  再細究他的五官,生得著實端正,由印堂往下,眉間清朗,鼻樑挺直,而鼻頭狀如懸膽,修長人中下的雙唇略方且厚,暗赭帶金,顎下正中處微捺,形成雙顎之相,按理,應是感情豐沛、胸懷開闊之人……

  想到這兒,她腦中陡然泛麻。按理?按什麼理?是阿爹教過、說過,窮極一生鑽研的那一套論命之學嗎?

  單憑幾眼,便要推論一人的命運禍福,既要「相命」,亦要「算命」,她原也樂在其中,卻是不懂,阿爹機關算盡,為何仍無法為自己趨吉避凶?

  她面無表情,卻以為自個兒在笑,帶著淡淡嘲弄的那一種諷笑。

  「醒了?」黑漢子粗獷輪廓忽地放大,她瞧見他的眼,神俊細長,笑時,彎作深邃的兩道。

  「妳左胸有傷,幸好不深,僅傷及皮肉,我已請人為妳止血包紮了,不過昨晚妳一直發燒昏迷,想是感染風寒。」那對細長炯目直盯著她,關懷之情滿溢,問道:「妳現下覺得如何?」

  她似乎聽不懂他的言語,怔怔然的。

  對望著,喉間微緊,她下意識地抿唇輕咳,胸脯隨即一陣刺疼,這才陡地將她的神智喚醒,記起漢水江上的遭遇。

  那些人追來了,如影隨形,他們追來了……要逃呀!

  「倚安她……她……呵呃!」痛!她急著從榻上坐起,再次扯疼箭傷。

  年宗騰一驚,忙探出粗臂扶持,「辛二姑娘沒事,我托人照顧她,沒事的,妳躺好,別亂動。」

  辛守餘氣息輕喘,待忍過那陣暈眩,扇睫掀顫,瞧見自己雙手如溺水者攀住浮木般,扶在男子強壯臂膀上。

  她膚色白皙如瓷,與他的古銅黝黑形成鮮明比較,心中愕然,正欲撤回,卻瞥見他左掌結實纏繞的布條,上頭還滲出血點,隨即,她的記憶終於完整地連貫起來。

  「你、你的手被箭射穿了……」而那支箭,原是對準她胸口。

  年宗騰低晤了聲,不以為意地道:「不打緊,頂多是個小窟窿,擦過生肌膏藥,過幾天就不礙事了。其實是我的錯,沒提防箭中有箭,幸好妳胸前還捆著白布,厚厚一大圈,多少也能擋下那支子母箭的力道……」

  一時間,他沒察覺嘴巴說出什麼,只是好生困惑,想著姑娘家是否天生真個冰肌玉骨,總有辦法讓自個兒聞起來這麼香噴噴的。

  溫潮漫湧,辛守余瞬時間漲紅臉容,忙收回手,低垂螓首不敢瞧他。

  她錦被下僅著中衣,未加外衫,裹胸用的綁巾早巳解下,有些兒空蕩蕩,似乎……連姑娘家的貼身肚兜也沒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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