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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黃朱碧

  「不怕我殺你?」她問。嘴角閃過一絲頑皮的笑容。

  「怕。」言不由衷地,他翻身將她壓在下面,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怕你心猿意馬,三心二意。」

  「你怎能期望我一心一意?」冰心的笑顏中有淡淡的輕愁。

  他生性難測,喜怒無從捉摸,許多事只要他不肯相告,她一輩子也不會知道。

  「為人妻子,對夫婿矢志不渝乃天經地義的事。」他的身子貼合著她,氣息雖然微促,口氣則堅定一如下達軍令般,不容冰心絲毫置疑。

  「你還要我?」追問的原因不為乞憐,乃是難以置信的愕然。「在霍小玉那番精心的誣陷之後?」

  沃昶星芒疾斂。他討厭聽到那半路蹦出來、喜歡胡亂攪和的女人的名字。

  緊密環住她的腰,輕柔的手勁滿是霸道的佔有,沒有這叫,卻勝過千言無語。冰心承受著他沉甸甸的重量,窒悶得非常繾綣。

  他會要她一輩子嗎?這當中可有濃濃的愛戀?他每一次的擁抱和愛撫總能輕易征服她指天劃地、信誓旦旦的堅持,這人……會是她今生的主宰?

  她好怕,但無力掙扎,繼續沉淪與自我沉溺將是她最後的選擇。可,顧得了今日,顧不了明日的情愛,未免太過冒險、太沒保障!她畢生追求的即是「安穩」二字,豈能為了一個教自己學壞的男人身涉險地?

  她的理智在縱情綢繆的一刻,給要命的撿回來。

  「我怕她會再來殺你。」她不得不再次提醒他。孤家一人可以瀟灑自得,但不幸當了寡婦可就不好玩了,她才不幹。

  「她不會有那個機會。」他猛的劍芒一閃,狠戾立添二三分。

  「既然明知她圖謀不軌,為何不乾脆將她捉起來,就地正法?呃……就地正法不要,還是將她驅逐出踞龍堡就好了。」殺人畢竟不是一件好事,能免則免。

  「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她不傷及無辜,就沒有趕盡殺絕的必要。留著她還有另一個作用。」

  「什麼?」

  「引出另一名刺客。」豫衡已查出,漢皇共派出三名刺客欲取他的首級。吉石上人、霍小玉、另一個呢?

  冰心顫然心悸。「怎麼那麼多?你……你是說你隨時都有性命之憂?」

  「怕了?」他壞壞地探進她的腋窩,搔她的癢。

  「當然嘍。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那我……怎麼辦?」她生氣地拂開他的手,他馬上又纏了上來。

  「要我為你善自珍重?」他凝睇著她,一瞬也不瞬地等她回答。

  「如果……如果你在乎我的話。」她怎敢多做要求。

  沃昶不語,大手摩挲在她的雙腿內側,以更激越的索求代替他內心末曾有的快感。仇雁甲萬萬想不到,在剛滿二十六歲的這一天,竟成了叛賊。

  七天七夜,他輾轉反側不能成眠。使劍,是他苦度中霄的良方。今夜他使的是「山風蠱」,是天變地異、轉禍為福的招式。

  劍雖為雙刃短兵,卻是百器之君。過柔則卷,過剛則折。自黃帝采「首山」之銅以鑄劍後,長久以來,均為兵器中之上品。武官俠客,江湖沙場,稀世寶劍是伴隨它的主人,忠心不二。

  仇雁申的父親是漢室座前名震遐邇的五虎將之一,「太原」一役陣亡後,他的寶劍即由兒子繼承。

  謹遵君令,不顧一切完成使命,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便指日可待;但,濫殺仁義之士,豈是大丈夫所當為?

  如果違逆聖旨,即形同亂臣賊子,非僅功名盡付闕如,今後飄泊落魄,誰予聞問?

  在空寂的廂房,他被重重愁緒所困,己到背城之勢。

  ☆☆☆

  正想著,舉頭望向蒼穹,正值一個美妙迷茫的時刻。深邃微白,曙光險露,大地將醒未醒。

  他的隨從立於帳外。

  「豫護法到訪。」

  仇雁申一怔,帶點疑惑。

  「請。」

  豫衡邊拱手,邊肅冷著臉。他身軀魁偉,厚挺寬肩上一身雪白燦亮,飛揚傲岸地凝睇前方,昂藏沉潛如同它的主人。

  豫衡不經仇雁申同意,即下令摒退左右,門旋即被嚴密關好,原已空寂的廂房遽添詭譎的氣氛。

  仇雁申有點納罕,戒備地瞟向他。

  「猜出我破曉前來,所為何事?」謝絕仇雁申邀請入座,豫衡執意倚窗而立。

  霍小玉形跡敗露,他不可能不知道,若尚要徉裝不解,未免太過矯情。

  寒冰心到底出賣了他!

  「想殺我?動手罷!」他明知身居險境,危機四伏,卻不肯乘隙逃離,究為何因,連他自己也不瞭解。

  「殺你做啥?」豫衡瞪大牛眼。「我來只為興師問罪,你身為教主的一等侍衛,居然沒察覺有刺客矇混入堡,難道不該負失職之責?」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很不爽,仇雁申這下正好借題發揮,把他罵個臭頭。

  「仇某不明白護法所指何人?」全踞龍堡的人都知道,他在沃昶麾下,盡忠職守耿介不阿,假使豫衡並非識破他的底細,這樣的指控誠屬太苛。

  「是霍小玉。我已經查清楚了,她是漢皇派來行刺教主的殺手。陰險狡猾的女人,竟敢嫁禍給寒姑娘。」稍頓,將目光轉向仇雁申的五官。「聽說,她常乘夜深人靜的時候,跑到這來騷擾你?」

  「我其實……」

  「無妨,食色性也。她的確具國色天香之姿,咱們又不是柳下惠,犯不著假正經。只不過,她既然存有異心,便留她不得。」

  見仇雁申沉默三思,他非常體己地說:「你和她,還……沒有什麼吧?」

  「當然沒有。」他和霍小玉縱為同僚,共事一主,但從不曾心生綺思。她不是他心儀的那一型。

  「那就好辦了。」豫衡馬上堆滿笑容,搓掌捏指。「我跟國師商量過這樁任務非你去辦不可。」

  仇雁申心下惴惴。「啥?」

  「除掉霍小玉,確保教主安全無虞。」

  陡地,一陣喧囂聲掩去了仇雁申的答話。

  一隻瓷盤破窗而入,把茶几上的蓋碗打得茶汁四濺。瓷盤未落,仇雁中和豫衡雙劍一劈,盤裂為三,應聲墜落地面。

  此乃東漢古器,正反兩面各飾有華麗紋路,雀繞花鳥,名貴至極。

  兩人矯捷地破門飛出,迎面與一女子撞個滿懷。

  「霍姑娘?」

  豫衡也是一愕。「你怎麼……」

  霍小玉看也不看仇雁申,只風情婉約地盯著豫衡。「你弄壞了我的寶貝,賠我?」

  「是你自己丟進來的。」豫衡臉上雖顯不悅,雙眼卻目不轉睛的與她相對視。霍小玉似乎有備而來,火紅的血殷衫子斜斜穿過腋下,故意露出一條雪白粉嫩的臂膀,瓷玉瓶也似的頸子比起那身驚世駭俗的奇裝異服,更令人血脈貪張。

  霍小玉竊喜地瞥見他欲蓋彌彰的悸動,挑釁道:「你不拿劍砍它,它怎麼會破?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卻不敢當?」

  「賠就賠,多少?說。」死到臨頭還撒野!豫衡斂起面孔,方纔的失態一掃而空。

  「這是無價之寶,一萬兩黃金,勉強可以接受。」

  「你簡直乘機訛詐!」

  「不賠錢也成,只需保薦我當上右護法這個空缺懸右很久了吧?」她癡心妄想地要求。

  「霍姑娘,不得胡鬧。」仇雁申以眼神示意她,性命已危在旦夕。

  何況,即使豫衡應允了,沃昶也未必同意。

  「我才沒胡鬧,論武功、膽識、機智,踞龍堡上下,誰足堪與我爭輝?」

  「是嗎?」月洞門外緩緩移近一具鬼魅也似的身影。

  沃昶錦衣黑袍,渾身飄逸著一股王者威儀的氣勢,昂然走到眾人面前,虎視眺耽的睇向霍小玉。

  「一旦你成為我巴國王族的重臣,將如何向漢皇覆命?」他不再隱藏身份,直指問題核心。

  「我……」霍小玉沒料到他會如此坦白的揪出她的馬腳。「既然你已知道,我也毋需累言。沒錯,我的確是朝廷派來肅清夷狄殺手。可老天明鑒,我連一個人都沒傷到,就已經……」不名譽的事情就甭提了,還是說重點吧。「如蒙不棄,霍小玉願追隨教主麾下,誓死效忠巴國族人。」

  四下裡一陣驚呼,其中最震撼的莫過於仇雁申。

  沃昶寓意深遠地看向他。「雁申以為如何?」

  他問他?他為什麼要問他?難不成他也懷疑他?仇雁申胸口突地一顫,四肢微微泛寒。

  「北冥教規第一條,叛黨者死。霍姑娘縱非背叛於我教,但意義相同。」

  「仇雁申你!」霍小玉真巴不得一刀斬了他。「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難道錯投昏君,就不能棄暗投明嗎?昔時韓非先事文政,後又改變心意效忠劉邦,不也——」這個例子不好,韓信後來被幹掉了,下場很淒慘的!心急信口亂開河,都怪自己平時不用功讀書。

  「你稱漢皇為昏君?」沃昶的臉上了無欣喜之意,反倒現出怒容。「豫衡,憑她的聰明才智尚不足成為我教護法,你若願意,收她當一名侍妾倒頗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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