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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黃朱碧

  房裡的確十分幽暗,床榻上尤其漆黑一片,甭說霍小玉瞧不清她的眼,就連她痛苦得擰成一團的臉也看不真切。

  「沃昶想必快回來了,你不走還要跟他……過度縱情慾不是良家婦女該有的行為喔。

  「對呀,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嘛。」冰心連額頭都出汗了。

  「好吧,那我走了,你,好自為之。」霍小玉有夠不幹不脆,已經跨出門檻又踅了回來,害冰心急著躲回被子裡去。

  「你又有什麼事?」

  「假使沃昶問你有關令牌的事,你千萬別說跟我有關,但你要是發現了令牌,麻煩你務必交還給我,那東西可是價值連城。」

  「真的?」沃昶在她背心按了一下,要她繼續追問。「一個木頭牌子能值得幾個錢?」

  「非也,裡面另有玄機,我改天再告訴你。切記,千萬別告訴別人我有來過喔。」她輕功好棒,轉瞬已飛出窗外。

  霍小玉一走,冰心即忙不迭地從床上跳下來,不料寬大的斗篷竟讓沃昶壓在身子下面。

  「請你移動尊駕好嗎?」忙也幫了,便宜也讓你佔了,還不滿足?

  沃昶恍若末聞,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喂,你——」不對呀,她今夜前來所為何事?

  她把披散的長髮撩往耳後,展露整個從容嫵媚的笑靨。內心深處,她其實是萬分驚恐的,萬一沃昶不為所動,那怎麼辦?

  在斗室中,企圖把怦怦狂亂的心緒壓抑住,然嘴唇已經開始哆嗦,雙手也顫得不聽使喚。老天!她都還沒付諸行動呢。真沒出息!

  「你不起來是不是?」簡直多此一問。著魔了嗎?她以前不是這樣膽小的,無論遇上多難纏的強敵她都能沉著應付,輕易過關,怎麼一碰到他就方寸大亂,六神無主?

  八成是那一堆子仁義道德禮義廉恥在作祟,誰教她秉性善良,堅守三貞九烈,才會良心不安。再不然就是她最近壞事做太少,顯得生疏了。

  她狠喘一口氣,動手拉掉緊壓胸口的帶子,那粉紅柔軟的斗篷迅捷無聲無息地飄落床沿……

  天色陡地換成紫紅,像一張巨大的網,繁華綺麗迎頭兜面地撒了下來——一種魅力不可告人的雍容璀璨,可怕而快速地捲過黑暗淹向兩人,把他們的心緒都撩起了。

  樹上有鳥兒窺視,外有蟲兒暗喧。

  她穿了絲羅懦裙,飄帶上還佩了一個小環,一身透明素白,處處顯出「破綻」。故意露給他看。

  冰心把心一橫,低聲吟唱起曲兒,身軀跟著樂音無限風騷地款擺搖曳。

  沃昶面無表情,只靜默地看她究竟玩什麼把戲。

  還不上鉤?

  冰心氣餒地繼續將眼神放任得更頑皮,頸項亦推波助瀾地挫動,水波左右一睨,眉飛色舞好不嬈嬌。

  使勁跳得汗水淋漓,他居然仍文風不動防倚在床邊。

  「我跳舞的樣子不好看嗎?」她氣惱地兩手插腰,引得沃昶將目光移至那圓圓小小的肚臍。

  「目的呢?」半夜三更跑這兒來大跳舞,不會只是為了討好他吧。

  「我決定嫁給你。」沃昶雙眸倏地瞳大,冰心馬上截住話頭。「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馴馬難追,你敢說你沒跟我求過婚?」

  急著逼他承諾,冰心張皇地傾身探進碧羅帳內,那宛然賁起的胸線,形成美麗的圓弧,嬌嫩地泛起可愛的紅暈。分明在考驗他的定力。

  沃昶黑瞳一瞬也不瞬,焦灼野烈地望著她。

  「什麼原因讓你改變心意?這個小女人把所有的企圖,陰謀、城府全部寫在臉上,沃昶用膝蓋都猜得出她包藏禍心。

  「原因很簡單,」她咬咬下唇,擺出從容就義的偉大神情,道:「我愛你。」

  沃昶幾乎是縱聲狂笑,臉面還漫上可恨的嘲弄。

  「你笑什麼?」冰心心虛地脹紅兩頰。

  「笑你這張彷彿即將慘遭蹂躪的臉,你愛得未免也太悲情了。」嫁給他有那麼痛苦嗎?

  「愛你本來就不容易。」她還振振詞哩。「你心性飄忽難以捉摸,不出家又不肯娶妻生子,女人跟你有仇嗎?為什麼要像避瘟神一樣,躲著我們?」

  「終身大事豈能兒戲?」他深幽的眼射出兩道炯炯星光,直透冰心的胸臆。

  「可……你戲弄過我呀。」那夜在長廊下,他急迫的輕吻。

  「那不是戲弄。」反應遲鈍的女人!

  「那是什麼?」你不明說,人家怎知道?

  答應豫衡前來勾引他,冰心也並非全然不願,她只是覺得沒臉。儘管她不是名門閨秀,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孩,怎麼可以皮厚到去央求男人娶她?

  「是……你走吧,我答應娶你。」口氣聽起來似乎不那麼心甘情願。

  「不必勉強,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歡我的話。」橫豎豫衡只說要她替沃昶傳宗接代,又沒講明非拜堂成親不可。「你只需答應讓我為你生個孩子。」

  「在沒有任何名分的情況之下?」沃昶問:「這次又是為了什麼?金錢?名利?」他一怒將冰心摔在床板上。

  「都不是,我……這次的的確確是為了……愛。」她強忍著潸然欲滴的淚水,挨挨蹭蹭地移近他身旁,委身躺了下來。

  「為什麼哭?」她一靠近,沃昶立刻如遭電殛,方才相倚躺在床榻,他已經興起無窮掙扎,以致汗流俠背。

  「因為……冰心撒謊的功力越來越差,才一開口,已不打自招地又垂下兩行晶瑩的淚珠。

  沃昶冷冷瞪著她,約莫過了一刻鐘說道:「她出多少收賣你?五百?一千?竟讓你甘願用清白的身子來交換?」

  「她是誰?」冰心是真的不瞭解。

  「還裝蒜?」沃昶怒焰熾燃。「你維護霍小玉,努力幫她脫罪,以為我看不出來?」

  「她……,她只不過掉了一個令牌而已。這樣也有罪嗎?」他凶起來的樣子好可喔,渾身有懾人的力量,令冰心不敢說話。

  「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沃昶猛然抽出一柄鋒利無比的匕首,橫架在她肩上。「不得有半句虛言,否則休怪手下無情。」

  「不要不要,我說了就是。」古聖先賢有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她當然應該謹遵好死不如賴活的大原則,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那令牌的確是霍姊姊的,不過她究竟為什麼擁有,我就不得而知了。」

  「嗯?」沃昶把刀子架近一寸,再多一點點便會割傷冰心的脖子。

  「我沒騙你呀,一個妓女怎麼可能和皇宮裡的人扯上關係?」冰心一急,連霍小玉的底細也抖出來了。

  「她是個妓女?」沃昶凜然一愕。

  「是……是啊,她是這麼跟我說的,我看是八九不離十。不是妓女,手臂上就不會印上那個難看的字眼。」

  她必需明說,沃昶也猜想得到。

  「是你親眼所見?」

  「唔,她主動拿給我看的。」乘他分神之際,冰心悄悄地把刀柄朝外推開,以免有個閃失,害她受皮肉之痛。

  「你和她十分熟稔?」沃昶還算上道,直接把匕首收起壓入枕頭底下。

  「沒有啊,她到踞龍堡我們才初次見面。」

  「萍水相逢,她居然就肯將自己的底細洩漏給你,你不覺得事有蹊蹺?」沃昶莫測高深地一笑,弄得冰心沒來由地心慌意亂。

  「她孤零零一個人被騙到這裡。」

  「騙?這也是她告訴你的?」沃昶心中的疑慮越發加深。「憑她上乘的武功修為,即使豫衡都不見得是她的對手,何況完全不懂武學的孟瑋。」

  他說的似乎也有那麼一點道理。假使她也是個練家子,才不要去當妓女,受老鴨、酒客的欺凌,去偷去搶還比較快能生財致富。

  「請你先別發火,說不定人家就是喜歡送往迎來、賣笑陪酒的工作。「如果你不嫌棄我笨手笨腳的,就請給我一點時間,去跟她把話問清楚。」

  「她不會告訴你實話的。」

  「為什麼?」根據她的觀察,霍小玉並不像是個藏得住秘密的人,甚至還經常表現大方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因為她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殺我。」

  「不?不會的,她不是那種壞女孩,平常她連一隻螞蟻都捨不得踩死,她……她有什麼理由非殺你不可呢?」這世上有人比她寒冰心更氣惱他的嗎?

  「這點我遲早會查出來。」他不小心瞥見她薄紗內的胴體,思緒頓覺悠晃。「你走吧,今晚之事,我不與你計較。」

  「又趕我走?」沒完成豫衡交代的任務,她這一走阿碗怎麼辦?

  她倆雖非手足,但感情比親姊妹還好,幾年來,她們同甘共苦,一起為芝麻小事笑翻天,也常在思念起家人身世時抱頭痛哭,互吐苦水。難得世上還有一個這麼瞭解她的人,無論如何她都不准旁人傷害她。

  「我不走,我今晚留下陪你。」末等他同意,冰心已認命地躺入他身旁。

  「不必,我習慣孤枕入眠,你留下,我反而睡不著。」他冷酷得不近情理。「那……我陪你聊天解悶。」隨便叫她做啥都成,就是別趕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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