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菲一直凝睇著他,直到他走到她面前,默默情眸,彷彿前世矜印,呼喚著他生命深處最遙遠而古老的記憶,而他也正以深深震動的靈魂回應著,或許就在他把花遞給蘊菲的那一刻,一併把他的心也交了出去。
她是他心上一朵最美的紅荷,蓮辦似火、蓮心如金,而他早已迷醉在那酡紅似酒的花顏中了。楚南不只一次在心底盟誓,他將化做最溫暖豐澤的水鄉,永遠守護著他的紅荷。
記憶中的蘊菲依然是淺笑盈盈,每晚在楚南的夢中,她的水袖翻飛如蝶,呵!多麼旖旎瑰麗的一場春夢,只是往事如春夢般無痕,人卻為多情惆悵。
夢中那香澤的倩影,是他不可望、不可及,只能在心底追憶和相思的夢影。
「楚南!」凌飛揚大叫一聲,然後歉意的笑了笑,「你又想家了?是這首芙蓉吟讓你想起江南了吧?都怪我不好,不該讓你教我這首詩歌,引起你的鄉愁。」
楚南頹然的回到現實世界,「將軍將我從流民的苦力營中調到將軍府內當幕僚,老母免除勞役苦刑,得以安養。這份大恩楚南永生難忘,怎敢怪罪將軍呢?」
「又來了!你!」凌飛揚微帶不滿的說,「開口恩、閉口德,簡直沒完沒了,我是真心交你這個朋友,才不要你報什麼恩呢,再說,如果不是你在窩瓦河畔仗義相救,我早被那幫無法無天的紅鬍子盜匪綁架了,我可沒整天開口說要報恩。」
「將軍——」楚南欲言又止,他幾次想開口要求將軍,放他回鄉一趟,他多麼渴盼著再見一次蘊菲的笑顏,只要默默、遠遠的望她一聲,得知她平安無事,他此生再無他求。只是想到自己是謀逆重罪的流犯,他的要求便又吞了回去。
「讀了半天漢文,也夠累的了。」凌飛揚興致勃勃的說:「走吧!咱們到圍場去獵弧,今兒個我約了穆貝勒好好較量一番,我那個精靈古怪的妹妹雲笙也嚷著要去,還指定要你護駕,你可不能不去。」
提起雲笙格格,楚南只能報以苦笑,說也奇怪,這位驕縱萬端的格格,心高氣傲,原本對任何男子都沒半分好臉色,但自從見了楚南之後,卻對他千依百順,楚南詩文精湛,她也吵著要學漢文,楚南是江南人,她便改換口味,要將軍府的廚子改做清淡的江南萊,媳之雲笙處處迎合著楚南的喜好。
只不過雲笙格格的討好之舉,卻對楚南造成莫大的困擾,所以他總是能躲就躲,躲不過時只好勉力敷衍。
果然到了圍場,雲笙格格滿面歡顏的跑了過來,不避男女之嫌的拉著楚南的手,「喬大哥,今天你可要為我獵一隻白狐哦!我早就想要件白狐皮圍巾了。」
「將軍府內奇珍百陳,別說是件白狐圍巾,就是比這更珍貴的東西也多得是,何需我來效勞呢?」楚南冷淡的回答。
「不管嘛!人家就是要嘛!」雲笙大發嬌嗔,「我已經對穆貝勒說了,你會比他更早獵到白狐,而且還會把白狐皮獻給我,你非做到不可,要不然我多沒面子!」
為了你的面子,竟要殘忍的獵殺一隻白狐?楚南強忍住心中的不滿,淡淡的說:「格格,打獵實非我所長,恐怕不能達成你的要求,還請見諒!」
雲笙微帶嗔惱的說:「你這個人真不知好歹,多少人想巴結這件美差,求著想為我獵白狐,我把機會留給你,偏偏你還三推四托,真是的!」
「多謝格格厚愛,這件差事我辦不了,還是把機會留給那些想巴結的人好了。
「說完,楚南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雲笙一怔,從小就沒人違逆過她的意思,長大之後,出落得嬌美無倫的她,甚至不必開口,就有無數貴公子爭相奉承和取悅她,人人把她捧在手心裹呵護,生怕委屈了她半分,只有喬楚南,對她完全視若無睹。
為什麼?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更溫柔的待她呢?雲笙既生氣又怨怒,更充滿疑惑和不解,怔怔望著楚南挺拔的背影,咬著下唇強忍住即將滾落的淚珠。
「小妹!」悄悄掩至的凌飛揚,早將一切看在眼中,「你還是放棄算了,喬楚南不是你抓得住的男人,強求癡戀只不過傷了自己的心,何苦來哉?」
「我不信!他的心就算如鐵如石,我也能把它敲開來。」雲笙不甘認輸,她的心底燃著熊熊的烈火,那是楚南引燃的,從她第一眼見到他開始,那把火從未停止燃燒,清晨她對鏡梳妝,那把火在鏡中燃燒,夜裹她臥倒銷金帳中,那把火在她的夢裹燒,如果沒了楚南,誰還能為她澆息這把日夜燃燒的烈火?
「小妹,你何苦枉拋一片真心呢?」凌飛揚幽幽長歎,「難道你看不出,在楚南的心中明明有個呼之欲出的影子,根本容不下別人。你還是早早放棄吧!」
原來如此!雲笙被一語點醒了,但她並不認輸,更不肯就此罷手,反而更加充滿鬥志和決心,「哥哥,你等著看好了,我會趕走楚南心底的影子,我會讓他心甘情願在我裙底稱臣,我絕不會輸給一個虛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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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雲笙改變策略,她收斂起嬌蠻的性格,虛心誠意的向楚南習漢文,像個女弟子般,為他收拾書房、安排筆硯、捧茶侍讀,這種驟然而來的轉變,不只讓楚南受寵若驚,就連將軍府內所有的人都為之驚訝不已。
除了雲笙唯一任性的要求之外,楚南對這位格格實在是不能要求得再多了,她來書房沒兩天就開始學寫漢字,但雲笙堅持要楚南握住她柔潤的玉腕,一筆一劃的教她寫字。
可是儘管兩人在書桌前寫字,耳鬢廝磨,形態親暱無比,楚南的態度卻總如人定老僧般,對伸手可及的軟玉溫香,全然無動於衷,日子久了,雲笙不免有些洩氣。
「喬大哥,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雲笙故意讓身子偎在楚南的臂上,一手輕撥長髮,撩起一陣甜甜的花香,那是她新擦的發油,來自宮中的御用品,這香氣可能令他銷魂迷醉?
「什麼味道?」楚南渾然未覺,就連握著雲笙的手也平靜如常,落在箋紙上的一筆一劃絲毫不亂。
雲笙心中一陣氣苦,甩開了筆,也甩開楚南的手,噘著嘴問:「我身上一點香味也沒有嗎?」
「喔,你問這個呀!格格是女孩子,身上不免有些脂粉味。」楚南對這場突如其來的脾氣,還摸不著頭緒呢!
「你——」雲笙轉過頭,眼圈不自覺的紅了,嘴裹含著半句沒問出口的話:你就不能對我多用一點心嗎?可她畢竟是個少女,再怎麼大膽也不可明明白白質問楚南,她只能生著不知該對誰發洩的悶氣。
楚南卻沒有心情去安撫格格的大小姐脾氣,眼見她不想習字,也不多說什麼,一個人拿了本書,坐在北窗下的竹榻上,專心讀了起來。
雲笙等了半天,見楚南完全不理會她,心底氣到極點。日日為他費心巧妝,最時新的雲裳羅衣、最美麗的胭脂、最柔滑的茉莉蜜粉,他競絲毫不動心、不入眼,怎不令她寒心?
一朝許之,日一夕戀之,這是楚南教過她的,可是雲笙萬萬想不到自己旦夕所戀,會是這麼痛苦而無望的一條漫漫情路,為什麼?她做錯了什麼?
楚南心底有個呼之欲出的影子!他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呀!
哥哥好心勸她的話,一遍又一遍在雲笙耳畔迴響,她不只一次想過,那個籠罩她情路上的陰影,會是個怎麼樣的女子呢?江南多佳麗,楚南心中的人兒,該是如何的巧笑倩兮?如何的娟麗動人呢?「她——很美吧?」雲笙忍不住脫口質問,語調中有著濃濃的妒意。「什麼?」楚南從書冊中抬頭,茫然不解。「我問她有多美?」「誰?」
「你的情人,那個讓你一朝許之、旦夕戀之的情人,她到底有多美,能讓你這樣唸唸不亡山?」
一下子被觸及心底的傷痛,楚南臉上閃過一絲狼狽,訥訥的反問:「格格,你……問這個……做什麼?」
「原來你心底真的有個眷戀不忘的舊情人!」雲笙倒抽一口氣,心底冒出陣陣涼意,她不能想像自己在打一場多麼艱困的戰爭,她能爭取到楚南的心嗎?「你那麼愛她嗎?始終忘不了她?」
「格格,請你不要再問了。」楚南迴避著這個話題,「這件事和你並沒有關係,請讓我保留一點隱私,好嗎?」
「不!和我有關係,很深、很深的關係。」雲笙放棄了少女的矜持,靈動的雙眸淚光閃爍,「楚南,你不要再逃避了。我待你的一番情意,連哥哥也看得出,我不信你不明白。我只想問一句,為什麼非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