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郊孫家凹南邊柳家胡同。」
她念得太順太流利,像是早就背誦好,朗讀出來給大家聽的說辭,「做何買賣?如何營生?」
如霜瞟了眼杜叔倫,「表哥開了家點心鋪,專做北方糕點。如霜依親,一可就近幫忙,二可做女紅貼補家用--餓不死的。」
破綻百出。他聽得出如霜在生他的氣,她說話帶刺,句句針對他。
「如霜,我為我之前的行為態度向你道歉,窈窕叔女,君子好逑--我準備把你當妹妹、好友對待,這回程的路上,我已盡力做回以前的杜叔倫,你還是感到壓力?我會盡量離你遠遠的!你不需在這當下說氣話。」杜叔倫神情懇切地求她原諒。
「三爺--」他真是拉下自尊向如霜討饒,這樣委曲求全,她還不動心嗎?他這個大男人都感動不已。鄭寬也開口,「如霜,和我們一道走,大伙相識就是有緣,杜府是個和樂融融的大家庭,你在那兒不會受罪的。」
妹妹?朋友?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所有的事情只要一句道歉的話就可一筆勾銷?她,真的死心。
「三爺,鄭寬,如霜謝謝你們的厚愛,如霜以這杯水酒向兩位道別。」舉起酒杯,她一飲而盡。
「如霜!」鄭寬拍桌站起,氣急地瞠視她,欲言又止。
真的要走!一點都不留戀?你可知道你正用一把無形的刀在凌遲著三爺,他的痛你都看不到?你到底要他如何做?
「鄭寬坐下!如霜看著我再說一次。」他定定地瞧著如霜,目光不曾瞬離。
「三爺,我要離開。」清晰明確的字句從她口中吐出,不曾遲疑。
清亮晶瑩,她的雙眸載滿了堅定的決心--
「好。如霜--你珍重。」壓下一切想說的話,他舉樽與她道別。
怔了一會兒,如霜回禮,「謝三爺成全。」
「三爺--」這是怎麼一回事?兩人互看一眼,就能杯酒釋情?
「鄭寬,你也敬如霜一杯,不然她會走得不安心。」他替鄭寬斟酒。
「鄭寬,謝謝你這半個月來的照顧,如霜先乾為敬。」
「喂,這--哎,算了。如霜,路上小心,我真捨不得你走--」他滿懷依依離情,卻又無可奈何。
「那--如霜先行告退,整理行李。」
「我就在這目送你離去。如霜,祝你此行,鵬程萬里。」更進一杯酒,杜叔倫揚起笑弧衷心祝福。
「謝謝。」如霜一臉平靜無波。
等到如霜出廳門後,鄭寬詢問離席望向窗外車水馬龍的主子,「三爺當真不留她?」
「她的心不在這兒,強留何益?徒增彼此痛苦。」收起強裝出來的笑意,他幽幽地說。
「可是--」
「鄭寬,拿些銀票偷偷塞在如霜的包袱中。以我對她的瞭解,她會一文不取地離開。」
「是,我這就去。」三爺的背影看起來好寂寞。鄭寬搖頭歎息。
外頭那些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人們為什麼忙碌?錢財?名利?溫飽?
有沒有人是為了追求摯愛而奔波!
多情卻似總無情,惟覺樽前笑不成。這一餐,意外成了如霜的臨別筵--
情字磨人。
他,淒迷一笑。
*****
「這如霜的個性也真倔,真的什麼都不帶就離去。紫貂披風、銀兩、買給她的新衣,三爺您看,連創傷藥也擱下,哎--不知她傷好了沒?」鄭寬把如霜留在他房裡的包袱拿到主子面前,一面嘮叨,一面掏東西。
「創傷藥?她受傷了?背傷不是已經好了?」他給她抹的百草紫玉膏藥效極佳,不可能淤腫未退。
「不是背傷,是您發燒時她通宵看顧你,據說不小心被利物刺到,流了些血,我才拿創傷藥給她止血消疼。三爺您完全沒印象?您床上沾血的被褥還是我幫如霜換的,就連單衣也是我替您穿上的--您當真燒得一無所知?」他記得那時三爺還喃喃呼喚如霜的名呢。
「通宵?你--進房的你看到的是赤身裸體的我?我的床上有血跡?」他捉住鄭寬的手,語氣不穩地問。
「是呀。」
天哪!難道他--「如霜呢?當時她是什麼模樣?」
「如霜?」鄭寬偏頭想了想,「和平常一樣啊。不過頭髮散了開來,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疲累,卻又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媚態--我叫她去休息,她卻急著清洗你的衣褲和床褥--」
杜叔倫的心狠狠一墜。
是真實不是夢境!老天爺為何要跟他開這種玩笑!他讓如霜受了多少委屈?她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
如霜!等我。
「三爺!您去哪?天都要暗了。」鄭寬看主子急急忙忙地往外衝,跑在後頭追問。
「找如霜。鄭寬,我們分頭找,見到她無論用什麼方法一定要把她留下。」丟下話,他跨上客棧外的駿馬急馳而去。
「三爺--」到底發生什麼事?怎麼這會兒又不讓如霜走?
鄭寬一頭霧水。
在他轉身之際,眼角瞄到對街有兩個形跡可疑、獐頭鼠目的人,鬼鬼祟祟地跟在三爺後頭,還放了一隻信鴿朝城外飛去。
他心中一突,覺得不太對勁,便尾隨那兩人的腳步前進,渾然忘了主子要他去找如霜的事。
*****
天下之大,哪裡是她容身之處?如霜站在岔路口,心下茫然。
城中晃了一圈,不見任何店家或大戶門第貼告示徵人,她身無分文,今晚落腳何方?
漫無目的地走著,竟不知不覺中踱到城郊來。眼前是兩條古道,荒煙蔓草,通向何處她一無所悉。該折回城內嗎?要是被三爺發現,她如何自圓其說?
「爹、娘,你們在天有靈,指點指點如霜。」
突然,朔風急掃,飛沙走石,落葉狂飛,強勁的風勢讓她睜不開眼,身子險些被吹走。
俟風止雲歇,她抬頭一探,前面半山腰出現一間寺廟,掩蔽在山嵐霧氣中。要不是剛才的怪風吹散雲霧,她還真會錯過它。
一定是爹娘的指引!她歡喜地向山坳的寺院前進。
入山後,山路狹窄,曲折蜿蜒,巨木參天。
如霜循著依稀的古道,朝寺廟方向前進,轉眼間,已過一個時辰。
眼看天就要黑,她撥開叢叢黃蘆,好不容易彎進一條松柏小徑,似是往寺廟必經之路。快步疾走,在夕陽餘暉的照射下,斑斑駁駁的樹影,使林間添了幾許幽暗陰森的感覺,如霜的步伐不禁開始遲疑,她--似乎迷路了。
明明顯現在山腰的禪寺,為何她就是找不著?她似乎越走越入深山裡,根本聽不到寺院鐘聲。
這裡山深林密,杳無人煙,雲霧繚繞,詭異氣氛油然而生。
晃動的陰影、奇異的聲音,讓她寒毛齊豎,冷汗直流,誰來帶她出去。
啪啪。一群歸巢的飛鳥低低掠過如霜頭頂,把她嚇得縮成一團。
草叢中,窸窸窣窣的怪聲在她身後響著,她匆忙跳離,不敢細瞧那拖著灰長尾巴,從她腳邊滑過去的生物真面目。
恐懼,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如霜倉皇地往前跑,一直跑,不停地跑--
「駕--吁--」
人聲?馬蹄聲?喘著氣,不敢置信的她放下掩面的手,翹首仰望。
背著光,騎著黑馬的男子剪影在她眼前出現,專注地瞧著她。
她遇見了第一個人,在深山裡:
*****
「沒想到在這荒山會撞見這麼漂亮的姑娘,你是山妖狐魅嗎?嘖嘖嘖,我真是賺到了。」周韋康居高臨下,帶著興味的眸光審視如霜。
本來想到普樂寺旁的民家找那賣香燭的俏寡婦,誰知寺院已廢,附近的住戶也都搬遷,空跑一趟的他正覺敗興索然時,竟讓他遇到了姿容勝過徐寡婦千倍:的天仙,他頓時色膽包天。
面如冠玉,他是個極好看的男人。可是,他的眼神太邪惡,充滿淫念,令人膽戰。如霜一步步後退。
「美人,你想躲哪去?這裡四下無人,想向誰求助?叫破喉嚨也沒有人聽得到。我俊你媚,咱們倆是天作之合,乖乖從了我,我會給你好日子過的。」她比家裡的那口子好上萬倍,不帶回去做第三房小妾太可惜。
跳下馬,周韋康朝如霜步步進逼。
「走開!別過來--我手上有刀--啊--」沒注意到腳下有石頭,如霜一個顛躓,朝後仰倒,刀子也順勢飛離她手中。
「這樣才對嘛!乖乖躺好,哥哥馬上讓你快活。」
「不要碰我!走開!放手--拜託,大爺不要--」如霜楚楚可憐地哀求。
「你的眼神--讓我更興奮!」她激起了男人的獸性,不摘取這朵嬌嫩小花,實在對不起自己。
周韋康壓住如霜翻踢的雙腿,把她的手定在頭頂上方,粗暴地啃吻她。
「救命啊!不要!別碰我--啊--」她的外衣被他撕裂,露出一大片頸肩玉肌。
「真香。」周韋康嗅聞著如霜的鎖骨,沉醉陶然。
「不要!救命--放過我!誰來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