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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汪儀

  他怕--輾轉相依,終歸空無。他又得再次承受難堪苦澀,刻骨傷懷。

  明明滿腹情愫,卻要苦心壓抑,讓他心力交瘁,很累、很累--

  「因為你歸心似箭。」如霜拍著被褥淡淡地說。

  不,其實她要告訴他的是--因為你想離開我。

  哪裡出了錯!醒來後的三爺對她客氣有禮、淡漠疏離,從他眼中,她看不到愛慕的火花。

  他們之間好似隔著楚河漢界,遙迢天涯,她--再也跨不過去。

  她果真步上月兒、芳華的後塵?摸著右臂,她無聲自嘲。

  賣身葬父。她白如霜賣身不賣心,絕不自憐自艾。她會收起一切情愫,築起銅牆鐵壁,讓任何人傷不了她一分一毫。

  歸心似箭?杜叔倫幽幽地看著如霜的背影,半晌,毅然掉頭。

  「桌上的東西都撤走,至於湯湯水水--鄭寬、如霜,你們負責解決。」

  「啊?不會吧!」鄭寬哀號。

  三爺醒來後,這些天他們已是一人吃三人補。

  黃河牧場的人也太熱情!昏迷時,見三爺冷得顫抖,人手一盆火爐來探病;清醒後,看他虛弱無元氣,絡繹不絕的慰問人潮又帶來大批補品,三爺吃不完,又不好推拒大伙的好意,全塞給了他這個大胃王。

  他又沒病沒痛,身子壯得像條牛,再這樣補下去,即使在嚴冬,他也會燥熱噴鼻血。

  「這些我來處理。三爺還有吩咐?」

  杜叔倫搖首。

  「那--如霜告退。」將大大小小的補品放在托盤上,如霜捧著飲食從容離去。

  「三爺--」他們的眼神根本沒有交纏,好似陌生人。

  「嗯?」

  「您和如霜--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鄭寬猶疑後怯怯開口。

  「誤會?」將定在不知名遠方的眸光拉回,他抬頭看向一起長大、知他甚深的鄭寬,不明白他話中之意。

  「哎呀!和你們在一起我都快受不了啦,那氣氛--我不會形容。」鄭寬不明白他倆到底發生什麼事,他這只無辜池魚游洄在他們之間,很難受,快沒法呼吸了。

  「鄭寬,你喜愛如霜吧?」

  鄭寬聞言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他結結巴巴、指東畫西,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如果--如霜也喜歡你,你們成親之日,我會送一份大禮的。」將苦痛壓在心中,他漾出微笑。

  她在鄭寬身邊總是很愉悅,不吝展現她的笑靨,但她卻從來未對他笑過,一次也無。

  門外--

  從廚房折回,如霜記起偏廳桌上尚有一些補藥未收,欲進三爺房內,不巧,在外頭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他這麼的絕情,此時就處心積慮地安排她的出處?

  四天,她的新鮮期只有四天!不,從他醒來後,她就完全失寵,沒有可愛之處,他的話全是謊言!

  如霜全身發抖,咬牙不讓自己哭出聲,她不需要別人驅趕,她會走得很有尊嚴。

  她掉頭離去。

  「三爺,您別亂點鴛鴦譜--連您都無法得到如霜的青睞,我這個粗人她更看不上。她這朵水中蓮,我摘不起。」鄭寬對為情神傷的主子投以關愛的眼神。

  哎,他們現在是難兄難弟,同為失戀一族。只是,從未失敗過的三爺,這次被如霜傷得很深很重,他那種不愛則已,一愛死心塌地的個性害慘了他。

  水中蓮?

  對!她是長在深谷中的芙蕖,只能遠觀不可褻玩。

  是他逾矩,早該釋懷--

  是該釋懷。

  ******

  寒夜,一燈如豆。

  床帷深垂,幽邃的居室籠罩著一片靜寂孤清。

  淚濕衣襟的如霜,靜靜地整理著行李,將父親的牌位和幾件衣裙放進布包中綁好。該她的,收拾得乾乾淨淨,不屬於她的,一樣也不留。

  直到此時,她才明瞭自己用情之深。

  早在初相見,她就情根深種。囿於身份差異,她謹慎節制地約束自己,終究,潰決在他刻意營造的柔情蜜意中。

  原來,愛一個人會有這麼多的淚水,這麼多的折磨,這麼深的痛楚。

  她是自縛的春蠶,怪不得別人。

  商人重利輕別離。有血淋淋的前例在,她還是義無反顧,真的,怨不得人。

  抹去最後一滴淚水,她和衣側臥。儘管輾轉難眠,她仍要貯備精神體力,因為明天開始,她又要海角天涯,風煙萬里。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

  「這是什麼紅棗蓮子湯?清淡無味還拿來給我喝,你是笨蛋啊!跟了我那麼多年還不知我的喜好,叫廚子重做!」周芊芊氣呼呼地將碗砸在丫鬟身上。

  敢怒不敢言的小婢默默收拾一地的殘餚碎碗。

  「喲,誰又惹我這千嬌百媚的妹妹生氣了?」周韋康掀簾進入妹妹閨房,見到潸潸垂淚的小丫鬟蹲在地上撿拾碎片,頓起愛憐之心,忍不住摸了她俏臂一把。

  「少爺!」丫鬟驚慌逃離。

  「不要動我的人。」周芊芊給了兄長一記警告寒光。

  性好漁色,胸無點墨。這就是他們周家未來的指望?

  她真恨自己身為女兒身,不然,憑她的聰明才智,早撐起一片天,又何需靠聯姻來拯救江河日下的周記布莊?

  「事情辦好了?」她問。

  「杜叔倫染上風邪,在黃河牧場耽擱了四天,今早才上路。放心,殺手早已安排好,萬無一失。只不過,我很好奇,你要除去的怎麼不是那個據說美若天仙的白如霜,而是他?」周韋康摸著下巴,一副不解神情。

  「哼!你這個腦袋空空、只會吃喝嫖賭的敗家子,哪會懂得我的想法?我為什麼要除掉那個小孤女?就算她死了,杜叔倫也不會多看我一眼。反之,他的死能讓她痛苦無依,這比殺了她還要令我痛快。十年了,十年來我花盡全部精力,做一個完美的女人,就是希望他能垂愛。可是,他年復一年,目光始終不曾為我閃亮,最後撂下一句心有所屬,拍拍屁股就走人。秋月春風等閒度,青春易老,我已放棄他。東北的蔡員外是我的新獵物,你放心,周家不會倒的。可是,雄霸一方的杜家少了杜三公子,剩下一個藥罐子,一個失蹤兒,這富可敵國的傳奇就要劃上句號了,哈哈哈--我周芊芊得不到的東西也不准別人擁有!我要他死!只有他死才能消除我心中的怨恨,哈哈哈--天底下沒有男人能不拜倒在我石榴裙下,除非他是--死人。」隨意地把玩桌上水果,講到激動處,她忍不住將鮮紅蔻丹深深地陷人手中的橘子。

  周韋康嚥了口唾沫。他有些驚懼地看著這個小他六歲的妹妹,她的深沉心機是他萬萬比不上的。

  目光移向她手上被捏破的福橘,一時間,他竟有種錯覺,她手上拿的不是丹橘而是心臟,那汩汩溢出的汁液就是杜叔倫的熱血--

  他膽怯地後退。

  「站住!我話還沒問完。你找的殺手可不可靠?不會是一些街頭小混混吧?」周芊芊斜睨大哥。

  「呃,不是--他們是江洋大盜,聽說杜叔倫是大商賈,興趣濃得很,這一箭雙鵰、穩賺不賠的買賣,他們哪有不接的道理?」

  「那你幹嗎一副支支吾吾的心虛模樣,還倒退走路!你有病呀?」她受不了這個白癡兄長。

  「我尿急,想上茅房--先失陪了。」周韋康像急驚風般地衝出妹妹香閨。

  「怪胎。」冷哼了聲,拿著手絹擦掉掌上濕粘,她叫喚婢女。

  今晚,蔡員外要來周府做客,她得精心打扮。

  先調勻脂粉,貼上花黃;深畫眉,點絳唇;再穿上剛熏過濃香的新裁羅衣;梳上時髦流行的垂雲髻--

  當她輕擺蓮步,頭上金步搖、玉搔翠翹亮晃甩動時,她有把握,這次絕不會讓這位剛死去老婆的鰥夫逃離她的手掌心。

  *****

  白雲蒼狗,世事無常。

  杜叔倫萬萬沒想到,當他做好心理調適,決定以朋友、兄妹的情誼對待如霜時,她竟提出離開的要求。

  「這不是真的吧?如霜,你找到親人了?」鄭寬看向替三爺添酒的她,一臉詫異。

  「是呀!其實早在去程的路上就碰到了,是娘那頭的親戚。只是不好意思向三爺提,畢竟當初是自己信誓旦旦要為奴報恩,這一說倒成了言而無信的人--稍早,表哥來找我,說他們準備舉家南遷,要我隨行--我心想,錯過這次機會,再聚首恐怕很渺茫,才厚顏向三爺提出這不情之請。」她謊言說得面不改色。

  「哎,原本還想帶你認識我爹娘呢,讓他倆知曉我識得一個好女孩--」

  鄭寬單純的一句話,聽在如霜耳裡卻刺耳異常。

  她直覺地想到,他是要帶她去見未來公婆,三爺真的將她推給了鄭寬!她心灰意寒,外表卻冷靜自若,不動聲色。

  「三爺,您會『放』我走吧?如霜有家,不再是攀籐菟絲。」她淺笑盈盈。

  「你--你表哥家在哪兒?」如霜的笑很突兀,好似刻意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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