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新朝代,一群新村民,一個小道士,她的凡心早已被他撩動。
眼波流轉,一邊是平靜的忘愁湖,一邊是熱情的稚氣小伙子,兩邊各有一條繩索在拉扯她。
他的熱烈眼眸像是一塊吸鐵,不斷吸出她內心的晦暗,卻又讓她憶起舊事,心跳難安;而忘愁湖澄明如鏡,仍然給予她一成不變的安寧。
「鬼還是要待在鬼的地方,吉利,謝謝你的好意。」她立定主意,緩緩站起身子。「你以後別來了。」
「姐姐,你不要走啊!」吉利知道她要走,慌忙爬起,想要拉回她。拉不到!她比翻飛的蘆花還輕盈,一沒入蘆葦叢裡,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合歡姐姐!」吉利撥開蘆葦,拚命尋找叫喊。怎麼突然跑掉了?吉利懊喪不已,不知道剛才說錯什麼話,還是他問了太多她的事情,讓她不高興?
「走了……」吉利停下腳步,一顆心掉落無底深淵,胸臆間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深沉惆悵,彷彿是積沉許久的累世憂愁。
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他個性一向爽朗,為何說起愁滋味了?只因為害怕再也見不著合歡嗎?每一次見面,她總像夢幻般到來,又像泡影般消逝;人鬼兩隔,他捉摸不到她,失落感一次比一次重。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是他從未有過的眷戀。
他是如此渴望見到她。他愛看她美麗的臉龐,也愛聽她溫柔的聲音,更希望能伴在她身邊,擁住她單薄的身子,安慰她的孤寂、逗她歡喜,讓她綻放最燦爛的笑顏。
抱住一隻鬼?與她天長地久?一起生沒影子的鬼娃娃?
天哪!吉利震驚不已,他竟然愛上他的孝女娘娘了!
「鬼娃娃……鬼娃娃,一定有的,我記得看過……」
夜深人靜,吉利關在房裡翻箱倒櫃,把所有的書本筆記統統扔到桌上,一頁頁地翻著。
「哈哈!有了。」吉利逐字看著,這是一篇《列異傳》裡的傳奇。
相傳晉朝時,有個姓談的書生,他和女鬼做了夫妻,兩人生下一個兒子,女鬼叫他不能拿燈照她,可這個糊塗蛋還是拿燈偷看他的鬼妻,乖乖隆個東!竟然照出妻子的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白骨!
吉利不寒而慄!不會吧?合歡姐姐不會這麼嚇人吧?
再看下去,那女鬼現形以後,不得不離開,臨行前送給夫君一件珍珠衫;原來這件衣服是她的陪葬物,經女鬼的父親發現後,幾經波折,終於為女鬼和書生完成冥婚。
「這書生也真笨呵!四十無妻,好不容易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跟他睡覺,叫他別看就別看,他還這樣不知好歹,不懂得珍惜!」
吉利叨念個不停,又繼續翻閱其它本子,心中的熱情因淒美的人鬼相戀故事而更高漲。
「嘿!還有蛇娃娃呢!白蛇和許仙生下孩子,這娃娃也能中狀元哩!」吉利越看越開心,想找出更多人鬼結合、生下鬼娃娃的故事。
「不知道有什麼法術,可以讓合歡姐姐還陽?」吉利翻起符咒經文的書籍;在今夜以前,這類書籍只是作為參考,因為他的唬人伎倆就是「法術」。
他全神翻看,熱血在體內奔流。是的,他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更何況合歡溫柔善良,他根本不覺得她是一隻鬼,也不是道貌岸然的孝女娘娘,她是他想呵護疼愛的女子。
起初,他被自己的想法所震駭,但在下山途中,他慢慢想通了。自從知道合歡是孝女娘娘後,他和她在一起,就有一種幸福快樂的感覺;他想永遠抓住這種感覺,不再苦苦尋覓。
原來他找了老半天,就是要找個鬼老婆啊,「還陽……腐骨生肉……」吉利認真地研究起來,一心一意想讓合歡回到人間,卻忘了所謂還陽只是傳奇故事。
陰陽殊途,永遠沒有交集。
咚!碰!廟門被敲得震天價響,嚇得吉利跳起身子。
「阿利,救命啊!鬧鬼了!」
吉利趕緊打開小廟的門,立刻跌進一個臉色蒼白、手腳虛軟的男人。
「齊大叔,發生什麼事了?」看樣子他是嚇壞了。
「鬼……有鬼!」齊大叔渾身顫抖,氣喘不止。合歡出來嚇人?吉利立刻撇掉這個念頭,扶齊大叔坐在椅上,雙手拚命拍撫他顫動的肩頭,安慰道:「齊大叔,孝女娘娘庇佑你,別怕。」
「別怕!對!別怕!」齊大叔拍著心臟,汗水涔涔落下。
吉利點起一束馨香,晃去火花,在女童神像前拜了幾拜,再遞給齊大叔。「齊大叔,來,求孝女娘娘保你安心。」
齊大叔認真拜了一下,總算稍微平息驚慌神色,抓著椅子緩緩坐下。他抹了抹臉,聲音虛脫——「這路上不平靜,吊死鬼跟我索命,一條紅舌頭吐得那麼長……」
「吊死鬼?你在哪兒碰上的?他跟你說話嗎?」
「我今兒上城去買麻油,多喝了幾杯,趕夜路回來,就在山路上看到那只吊死鬼在樹上飄啊飄,還要我償命,嚇得我推車一丟,馬上逃了回來。」
「齊大叔有害過人嗎?不然他怎要你償命?」
「我只打過我老婆,哪敢害人啊!」齊大叔乾脆讓自己攤軟在椅上。
「呵!原來齊大叔做了虧心事了。齊大嬸這麼好的人,你怎能打她呢?這叫『業貫盈,橫禍滿,無處閃』,大概是鬼怪來教訓你了。」
「原來我造業了,以後我不敢打了!」齊大叔誠惶誠恐。「吉利,快幫我去魘解厄,不然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那條長舌頭……」
吉利點點頭,立刻到房裡換了道士服,拿出幾把稻草,紮了一個小草人,再到屋外折下一根桃枝,把草人掛到桃枝上。
「齊大叔,你拿香站在我後面,我為你去邪,今晚就不怕鬼再來找你了。」
齊大叔趕忙爬起,畢恭畢敬地擎香祝禱。
吉利對著神案上的小草人跳起舞來,喃喃有詞:「赤赤陽陽,日出東方,惡鬼盡去,避除不祥。上請孝女娘娘降下,主為齊大同心併力,收攝村中里巷家中宅內諸鬼,伏邪惡怨靈,收吊死飄蕩無主孤鬼……」
他忽然停住腳步,問道:「齊大叔,你還沒捐香火錢?」
「對了!」齊大叔趕忙掏口袋,咚咚丟出一大堆碎銀子,又趕緊乖乖站好。吉利覷了一眼閃亮的銀子,決定認真為齊大叔念篇驅鬼咒。
這一念,就念了兩刻鐘,齊大叔舉香舉得手腕發酸,呵欠連連,卻也在如歌的誦咒中漸漸平息驚恐之心。
啪!吉利停止唸咒,將吊著小草人的桃枝折斷,大喝一聲:「脫索!」那個像吊死鬼的小草人一跌落地面,齊大叔也好像看到吊死鬼從樹頂掉下來,那飄飄蕩蕩的恐怖影像立刻從腦海裡拔除。
吉利再點起一大束香,在齊大叔胸前搖了三下,念道:「收三魂。」再繞到身後,念道:「回七魄。」最後,帶著齊大叔向女童神像磕頭,結束了一場小規模的法會。
齊大叔歷劫歸來,神色回復正常,感歎道:「希望孝女娘娘神通廣大,把惡鬼收了,不要再出來嚇人。」
「孝女娘娘何等法力,齊大叔,你放心吧!」吉利輕鬆地擺好香爐的香火。
「呃……阿利,這夜很深,你陪我回家……」
「沒問題!」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送佛當然要送到西天了。
兩人一前一後踏出孝文廟,吉利發現頭上還帶著道冠,忙把道冠摘了,扔回小廟桌上。
在那一瞬間,他聽到一聲輕柔的笑聲。
「姐姐?」
香煙裊裊,無影無蹤,女童神像依舊莊嚴肅穆。
「阿利,快出來呀!外頭怪冷清的。」齊大叔淒慘地呼喚著。
「喔……我來了。」
依戀不捨,再看一眼杳無鬼影的小廟,吉利追上了齊大叔。
第四章
「孝女娘娘,合歡姐姐,你幫幫我,快點現身吧!」
吉利望著合歡的畫像,不斷地祈禱哀求,但求了一下午,她還是沒出現。
芙蓉村不知是否遭了鬼瘟,村人一個個見了鬼;除了有樹上的吊死鬼,還有田里跑的大頭鬼、路上討錢的討債鬼、林中要飯的餓死鬼,甚至還有問路的迷路鬼。一連出現五個鬼!嚇得村人一入夜就緊閉門窗,不敢出門。
那些被鬼嚇壞的村人不是逃走,就是嚇暈;有的當場掏錢送鬼,有的醒來後發現金鐲子被鬼拿走,齊大叔的麻油掉了一桶,王二哥的鐮刀也被大頭鬼給收了。
村人蜂擁到孝女廟祈求保護,吉利收了不少香火錢,忙了幾天的法事,卻是越來越不安。
果然今天村中幾位長輩登門拜訪,要求他抓鬼。既不能壞了孝女娘娘護佑眾生的名聲,更不能讓人懷疑吉利道爺的法術,因此他只有硬著頭皮答應。
「姐姐,你告訴我,這是哪兒來的鬼?如果我抓不到鬼,村人就會失去信心,以後沒了香火錢,我就不能娶你了,你可得幫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