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苓像是被他溫柔的聲音和香噴噴的食物熱氣蠱惑,聽話地走到餐桌旁坐下,耳邊又聽到紀方關心的話語——
「看你這麼瘦就知道,這幾年你根本沒有好奸照顧自己,對不對?」
雨苓不知道自己是中邪了,還是因為剛剛哭得驚天動地而耗盡了力氣,竟然不知不覺地被紀方連哄帶騙,把那碗麵吃個精光,連一點湯汁都不剩。真看不出來,他一個大男人,竟然可以把一碗簡單的湯麵煮得如此好吃!
「沒想到你的手藝還不錯,君子不是都應該遠庖廚的嗎?」雨苓吃飽喝足了,心情也放鬆下來,對著紀方半是揶揄半是稱讚地說著。
「不會吧?你應該不是這樣八股的人吧?還是你受孔老夫子影響太深了?你不知道大廚師幾乎都是男人嗎?」
「嗄?不要告訴我,其實你是一個廚師喔!」
「哈哈——怎麼可能?」看雨苓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笑容,語氣也變得輕鬆了些,紀方更慶幸自己厚著臉皮硬留下來。「其實,我也是因為環境而不得不學。我是農村子弟,家裡小孩又多,小時候就必須學著自己處理很多事,後來北上求學,常常在外覓食,久了不但覺得不好吃,而且又不划算,所以就學會一些簡單的料理了。」他閒適地把手肘輕輕支在桌上,淡淡地說著。「在美國的時候,我也在中國餐館裡打工,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就抓到一些烹飪的竅門嘍!」
紀方輕鬆地述說他的人生經歷,彷彿一切微不足道。但是其中又包含了多少的辛酸血淚呢?雨苓不由得對這個男子有了嶄新的看法,更多了一份欽佩之意。
飯後,紀方幫忙整理餐桌,又陪著雨苓閒聊了一會兒,多少瞭解了她的工作情形。不知不覺,時間也晚了,紀方只得起身告辭。
走出了雨苓的寓所,在這乍暖還寒的初春夜裡,晚風涼涼襲來,還真有些寒意。紀方一個人在街上緩緩走著,想到自己一接到雨苓的電話後,就像個毛躁的小伙子匆忙北上,也沒先安排住處,現在才發現竟無處安置自己!
他的唇角不覺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沒想到他這個一向以冷靜著稱的人,竟會如此輕易地失去理智!
心中雖是百味雜陳,紀方卻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愉悅的,他似乎看清自己對雨苓的那份牽掛所為何來了,那不只是愧疚,也無關同情,只是單純地想守候在她身旁,呵護她、寵愛她。
剛剛在為雨苓煮晚餐時,他心中突然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彷彿多年來的不安、焦慮都在那一刻消失殆盡。莫非,她就是他尋找多年的答案?紀方滿足地看著天上高掛的明月,在這一瞬間,他有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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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因為是週日,一早雨苓仍賴在床上不願起來。雖然心中還是被紀方昨日告知的事糾纏著,但經過了那一哭,很多情緒都舒緩了,對於家緯的背叛與欺騙,她反而沒有預期中的恨意,也許,時間真的沖淡了所有的感覺?
得知事實真相之後,以前所有想不透、看不清的,突然都一一清明合理起來了。她和家緯之間原本就存在著深不可測的距離,兩個人在甜蜜的日子裡都選擇了逃避,自欺欺人地談著戀愛,卻忽略了最現實,也是最殘酷的一件事。畢竟,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又有多少是真正得到幸福的呢?灰姑娘和王子是否真能幸福到老?這樣一想,或許家緯的選擇才是對的?
「叮咚!叮咚!」老舊的門鈴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雨苓的思緒,讓她嚇了一跳。沒有人會在星期天的一大早來找她的,不是推銷員就是找錯門的,雨苓一邊猜測著,一邊下床開了門,沒想到,門外卻是個更大的驚奇!
紀方一手提著好像是在超市採購的生鮮食品,另一手拿著一大束的香水百合,臉上帶著無害的笑容,慵懶地斜靠在門邊。
「早安!雨苓,有人說第一次拜訪女孩子,一定要帶著鮮花,原諒我昨天的疏忽,這東百合代表了我的誠意,希望你會喜歡!」
雨苓一時反應不過來,直到聞到香水百合特有的濃郁芳香,整個人才倏地清醒過來,而此時,紀方卻已經自動自發地把大包小包一一提進屋內了。
「喂!你……你幹什麼?這些……又是怎麼一回事啊?」她怎麼有一種引狼人室的感覺?
「喔,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好像不小心吃了你的糧食,非常過意不去,所以就只好買一些來補充你的存糧了。」
雨苓瞪著他,好像他說的是外星球的語言。
「呃,這個理由不接受啊?那我只好說實話了,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你昨天稱證了我的廚藝,而我又很不害羞的自誇了幾句,所以,為了證實我所言不虛,我今天要來大顯身手,好好炫耀一番。怎麼樣,這個理由有沒有比較有說服力?」
雨苓仍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卻被他那無厘頭的說法給逗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不但把紀方整個人勾得少了七魄,只剩三魂,也把兩人之間的尷尬距離拉近了不少。
「你一定還沒吃早飯吧?你先去梳洗一下,我弄早餐給你吃!」說完,紀方就逕自把一堆食材搬到廚房忙碌去了,好像他原本就是這家中一份子的那般理所當然。
雨苓慢條斯理地梳洗完畢,走出浴室,只見荷包蛋、培根、烤吐司,還有鮮奶、果汁……擺滿了一桌子,她瞠目看著餐桌上琳琅滿目的早點,懷疑地說道:「你確定這是兩人份的早餐?還是你的食量驚人?」
「你需要多吃一點,你實在是太瘦了。」
「也不用這麼誇張吧?」
「哎,不瞞你說,我難得碰到有人願意吃我做的東西,所以逮到機會就想盡力表現,一不小心,就把會的都展現出來了!」
「怎麼會沒機會?你的家人呢?難道你沒有家人?」
「不,在南部我可有一拖拉庫的家人呢,可是他們都不需要我煮飯,我還沒結婚,又是一個人住,在美國工作也忙,更沒什麼機會燒飯了。」
「哦?你為什麼不結婚呢?要求太高了?」雨苓拈起吐司咬了一口,聞言不禁好奇地問道。
紀方拾起頭,深深地凝望著雨苓,以熾熱的雙眸緊鎖著她。「沒遇上感覺對的,也不想勉強自己,一切就隨緣嘍!」
雨苓驀然一驚,他這是在向她暗示嗎?
這兩年,樓上樓下的這些老鄰居們心疼她一個人,總是好意替她介紹一些有為青年,學校裡也不乏不畏她冰冷態度的男性同事,一逕地對她表示好感,但她就是無法勉強自己接受。她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無法忘記家緯,甚至是因為家緯臨出國的那個夜晚,她與家緯有了親密的關係,從此讓她不敢再接納別人。
可是,應該下是這個問題吧?問題在於,那些人總是無法敲開她封閉的心靈,當然也因為她根本就沒給別人機會。她知道很多人說她孤僻冷漠,她也不曾為自己辯白過,久而久之,就漸漸地拉開自己與人群間的距離,她也慢慢習慣形單影隻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檢盡寒枝不肯棲」?
此時紀方開口,打斷了她的沉思。「呃……雨苓,你今天有事嗎?天氣還不錯,想不想出去走走?我聽說關渡有世界著名的紅樹林,你願意當嚮導陪我去看看嗎?」紀方像個祈求父母帶他出去玩的小孩,眼眸中充滿著渴望。
「啊?可是……可是我還有學生的作業要改……」對著那一雙企盼的瞳眸,雨苓發現她竟然無法狠心拒絕。
「沒關係,等你把工作做完,我們再出門。」
「我改作業,那你要做什麼?」
「我可以陪你啊!順便準備午餐好了。」
「什麼?不會吧!又要吃午餐了?我們不是才剛吃飽嗎?」
「我只是說準備而已,又沒說現在就要吃了,好了,你趕快去改學生的作業吧,別管我了!」紀方神秘兮兮地笑著。
雨苓在書房內忙著,紀方也沒閒下來。他先拉開了陽台落地窗前的厚重窗簾,把屋外溫暖的春陽迎進來,再找出花瓶,把那一束香水百合插起,整個客廳多了陽光與鮮花,立刻有了不一樣的生氣。
接下來,他煮了一杯香濃的咖啡端給雨苓後,便跑到廚房切切洗洗地忙碌起來了。對於這份忙碌,紀方甘之如飴。他不想再看到那個鬱鬱寡歡、徬徨無助的雨苓,他要溫暖她孤獨冶漠的心,撫去她眼中的憂鬱,為她重新找回歡笑,把隱藏在她內心深處的熱情挖掘出來,尋回屬於她的陽光!
一陣陣食物的香味不斷飄進書房,雨苓改完了學生的作業,來到客廳,對著滿室的花香與陽光,竟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短暫迷惘。那種溫馨家庭的感覺在父母親相繼去世後,就不曾在這個屋子裡出現過。雨苓心裡浮起了莫名的感動,彷彿身在夢裡,只是,會不會等會兒夢醒了,她又要回到原來的一室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