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方端菜出來,看到雨苓失神地對著客廳發呆,對她此刻的感受瞭然於心的他,笑了笑,說道:「忙完了嗎?休息一下,馬上就可以開動了!」
雨苓聞言,心底頓時滑過一股暖流,眼眶更是一熱,她回過頭,一臉疑惑地望著紀方。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他強行介入她的生活,甚至是瑣碎的飲食起居,卻又是那麼自然坦蕩,沒有一點突兀的感覺。
更奇怪的是,自己對於這樣的打擾方式卻沒有排斥的反應,好像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們兩人就是這樣生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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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樹林是雨苓家附近有名的觀光景點,也是以前她和家緯最常駐足散步談心的地方。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提醒著她過往的所有,所以她一直很不願意再來到這兒,怕自己一個下小心,又會掉入那回憶的深淵。而今天,在知道家緯仍安然地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後,她終於第一次回到了舊地,她該用怎樣的心情,來憑弔那一段逝去的戀情和青春呢?
紀方見雨苓一路神情落寞地沈思著,知道她必定又是想起那些陳年舊事了。他不願看到她的感傷表情,便開始問東問西,以轉移她的注意力——
「雨苓,這是什麼?」
「這就是水筆仔,一種典型的胎生植物,也是這裡最具代表性的植物,旁邊是鹹草及蘆葦,還有你看,那裡有一隻大蝥的叫作招潮蟹,躲在泥巴裡裝死的叫作彈塗魚……不過,這裡最多的還是候鳥,來來去去,種類特別多。」雨苓很認真地為紀方一一介紹著,倒真像個專業的嚮導。
紀方笑了。「我怎麼覺得自己好像是在上課?」
雨苓被紀方一調侃,不覺靦腆地笑笑,臉龐升起一片酡紅,令紀方又是一個失神,只怔愣地盯著她,幾乎忘了身在何處了。而雨苓也在紀方放肆的注視眼光中呆掉了,空氣中忽地有一股不尋常的氛圍,正緩緩地流動著……
「呃……嗯……你剛剛說那個有一隻大蝥又長得很詭異的螃蟹,叫作招潮蟹?它怎麼會長成這副德行?」紀方總算尋回自己的神智,趕緊找個安全的話題,和她攀談起來。
「那是公蟹才有的特徵,能展示它的權威與雄風,也可以當作武器,擊退敵人,還有為了……求偶。」雨苓說到這兒,覺得極下自然,又習慣性地低下頭去了。
看她嬌羞的模樣,紀方真是覺得又好笑又喜歡。在國外接觸到的女孩子,一個比一個開放,整天性啊愛的掛在嘴邊,也從未見過哪一個害羞臉紅的,而雨苓不過說個『求偶』兩字,竟然就可以羞赧至此,那種感覺又不像是忸怩作態,真是單純得令人不禁搖頭。
「哇!它要整天舉著那只跟身體差不多重的大手,一定很累吧?求偶有沒有成功不知道,倒是遲早一定會得肌腱炎或是關節炎,而且老了以後一定整天腰酸背痛,又下知道上哪兒去做復健,真是可憐啊!」
紀方體貼地說著輕鬆的笑話,化解了雨苓的尷尬。她被他幽默的言談逗得不覺莞爾,慢慢地也不再那般拘謹,開始回應著他的逗趣。「吃飯時才累呢,母的招潮蟹可以用兩隻手進食,而它卻只能用一隻手!」
「哇!這麼慘啊,這麼重的負擔,卻又沒辦法吃得比別人多,唉,男人真命苦呀!」
就這樣,兩人說說笑笑的閒逛著,不知不覺,兩人之間那層無形的隔閡也漸漸淡去了,走到一條窄小的步道時,紀方悄悄地牽起雨苓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走著,像是捧著他最珍惜的至寶一般,不敢有所疏忽。同時間裡,雨苓感受到他堅定的大掌傳遞過來源源不斷的溫暖,一點一滴的進駐到她的心靈深處,讓她一向堅強的防護也跟著撤除了……她好伯,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是全軍覆沒,她不敢放任自己沉淪啊!雨苓心中警鈴倏地大響,她急忙想抽出手來,沒想到一抬頭,竟跌入一潭好深好深的眸光……
紀方握著她柔軟的小手,癡望著她如晚霞般紅艷的嬌顏,心中竄起一股衝動,直想親吻那粉嫩的臉頰,進攻那嬌艷欲滴的紅唇……
察覺到自己的失控,紀方狠狠地甩甩頭,從來他都不是一個衝動的男人,這名女子竟然如此輕易地誘醒他蟄伏多年的情慾,他究竟怎麼了?!
兩人各懷心事的相互凝望著,一種奇異而滾燙的情愫已經偷偷在兩人之間漾開。初春時節,枝頭有一些嫩綠的新芽正悄悄冒出,落日把天邊染成一片金黃,幾隻不知名的水鳥,在濕地上悠閒地覓食著,紀方此刻心中充斥著滿滿的喜悅,如果能牽著她的手,伴著這靜謐迷人的風景,就這樣一路走下去,豈不是太幸福了?
踩著餘暉,兩人緩緩地散步回到雨苓的住家,來到公寓門口,住在對門的李媽媽正推著小孫子在樓下閒晃著,見到雨苓和一個高大斯文的男人手牽手散步回來,立刻一臉驚喜地嚷嚷起來——
「雨苓,散步啊?這位是你男朋友啊?好帥的小伙子!難怪李媽媽介紹的,你都不喜歡,早點告訴我不就得了嗎?害我為你擔心了好久,就怕沒人可以照顧你,唉,你母親知道了一定很高興,你喲!就是什麼事都往心裡面藏!」
雨苓一聽,尷尬地杵在那兒,急忙抽出了被緊握的手,臉上又是一陣紅暈,趕緊解釋著:「李媽媽,你不要亂說,他是……他是……嗯……一個朋友……」
「您好,我姓紀,是雨苓的好朋友,最近剛從美國回來。」看著雨苓的慌亂無措,紀方主動和善地向李媽媽解釋,替雨苓解了圍。
「美國?喔……這樣……」
李媽媽依稀記得,好多年以前,雨苓好像有交一個男朋友,後來有一段時間也沒再看見過他,聽說是去美國讀書了。這個雨苓啊,自從她雙親去世之後,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真教人心疼哪!還好,現在男朋友回來了,也許很快就可以幫她辦喜事啦!只是……怎麼這個男人和以前她見過的那個不太一樣啊?
「李媽媽,您忙,我先上去了!」雨苓看李媽媽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岔了,但也不願多做解釋,只想趕緊逃脫這困窘,匆匆忙忙地打了聲招呼,就逕自上樓了。
紀方瞭解雨苓仍無法對那段不堪的過往釋懷,更無法坦然面對自己內心的聲音。目送著雨苓倉皇而逃的背影,他也只好對李媽媽禮貌地點頭致意後,才慢慢走了上去。
一進門,只見雨苓獨自站在落地窗前,凝望著慢慢變得灰暗的天際。
雨苓心中恨恨地怨怪著自己,究竟是哪裡失控了?為什麼如此輕易的被一個猶是陌生的人擾亂了一切的平靜?難道她忘了曾有過的傷痛?擁有過後的失去更令人難以平復,那些傷痕歷歷如昨,她怎麼都忘了呢?只不過是一點點的溫柔,便令她棄械投降,難道多年來的武裝防範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不,今天這溫馨寫意的一天,其實都只是假象,很快就會消失了!日子也會回到原來的軌道,依循著多年來相同的軌跡運行下去,不會有所改變!
紀方看著她瘦弱的背影,只想將那身影緊緊的擁入懷裡,輕聲安慰她,抹去她的淚水,但是……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靜靜站在她的身後,隨著她的情緒起伏牽扯著……
「紀先生,我累了,不送你了。」雨苓知道他站在身後很久了,她刻意冷淡地說著,甚至不願回頭,怕自己一面對那張始終溫柔的笑臉,所有好不容易才又武裝奸的情緒又將崩塌潰散。她現在只想把這一整天的錯覺做個結束,不想再依戀這種短暫的溫柔……
「雨苓,不要這樣,我沒有想過要破壞你的平靜生活,我只是單純地想照顧你、關心你,我知道你害怕未知的將來,更害怕過去的夢魘,可是裹足不前只會讓你與人群愈來愈疏離,我希望不要因為一次傷害,就讓你失去了所有的勇氣!人還是應該要善待自己的!」
「不必了,我一個人生活得很好,過去的事我不會怪你們任何人,是我自己太傻……而且,現在這些也都不重要了,到此為止吧,我不希望我們之間還有任何的牽扯,收起你的同情與憐憫,回去吧!」雨苓仍是沒有回頭,冷冷地下了逐客令,現在她只想關起門來,好好整理那令人頭痛欲裂又雜亂無章的思緒。
「不,雨苓,相信我,我只是真誠地想交你這個朋友,我知道現在你的心情很亂,我再怎麼解釋你都聽不進去,我只希望,當你靜下心來的時候,好好想一想,不要一下子就把我排擠在外,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