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她走到門口時,卻意外的發現易軻站在門口。
靖藍對他粲然一笑,愉悅的說:「好漂亮的玫瑰,對不對?雖然有點被雨打壞了,插起來應該還不錯,魏叔照顧花真有一套!」
看看花,再看看她混合泥土與綠色樹汁的手,易軻不可思議的說:「真難想像妳會把手弄髒做這些事,不覺得紆尊降貴了嗎?」
「隨便你說,影響不到我的!」靖藍繞過他,逕自往屋內走去。「無論你怎麼生氣、說話如何尖銳,我都沒感覺--這就是失去記憶的特權。你記得不愉快的往事,我卻只記得快樂的今天,雖然不公平,我也沒辦法!」
看到易軻又瞪她了,靖藍忍不住嘲笑他,「別瞪了,小心眼睛『脫窗』!」
這下子換易軻聽不懂了。「脫窗?這是什麼意思?」
靖藍不想回答,只是回頭淘氣的沖易軻一笑。
她走向餐廳,寶姨正在裡頭整理餐具,打算送午餐上去給她;看到她和易軻一起進來,自制力良好的表情連一點訝異都沒顯現。
「我今天可以在餐廳吃飯嗎,寶姨?」靖藍直截了當的開口,「我不想再吃飯配書了。」
寶姨朝易軻望一眼,易軻對她點點頭,於是寶姨又用她恭敬呆板的聲音回答,「是的,太太,我這就去為妳準備。先生……」
「我也在這裡吃。」
「花瓶在哪?」靖藍叫住準備走向廚房的寶姨。
寶姨卻伸手打算接過花束。「花給我,我來插吧!」
這屋裡不缺少盆花,每一盆都像出自大師之手,精雕細琢,這樣看來大概都是寶姨的傑作!
靖藍笑著搖頭,「不用了,不過是一束花。反正放我房裡,我隨便弄弄,它們自在些,我也自在些。」
寶姨沒多說話,只是走向牆邊其中一個櫥櫃,打開來,裡頭各式各樣長長短短、寬寬窄窄的花瓶。
靖藍把手上的花塞給易軻,自己走到櫥櫃前,不忙著挑選,反而湊近臉仔細的欣賞各具風味的花瓶。這應該是個愛花的人,才會這麼大費周章搜羅各種花瓶來插花。
「別告訴我這些也是我買的!」靖藍讚歎的說:「還是我失憶之後美感也降低了?」
「妳從來不會主動插一盆花,就連一片樹葉也要寶姨代勞。那些花瓶都是我媽的心血,她是一個插花高手。」
靖藍伸伸舌頭,趕忙把手上一個白色藍紋的寬口瓷瓶放回原位。「怪不得寶姨花插得那麼好,原來是名師出高徒。那麼,這些東西不都很有歷史價值了?我看還是叫寶姨給我一個水桶算了!」
「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寶姨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夫人已經過世了,那些東西自然都是妳的,沒什麼好捨不得用的。」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寶姨說這麼多話,還真是嚇了一跳!但寶姨說得也沒錯,東西本來就是要使用才有價值,也不必為了緬懷而刻意保持距離。
於是,她拿了一隻綠色透明的雕花琉璃瓶,接過易軻手上的花,走進廚房裡裝水隨意插了起來。這樣的作品在寶姨眼中自然不及格,不過靖藍也下在意,自己看順眼就好。
插完花,把沾滿泥土的手洗乾淨了,她走回餐廳在易軻對面的座位坐下。他雖然盛了飯卻沒有吃,一直帶著好奇的眼神注視著靖藍的一舉一動。
「我的行為讓你很好奇嗎?」靖藍不理他,自顧自的吃了起來。「你看我的樣子就好像在看外星人一樣。」
「我只是很納悶,在這種狀況不明的情形下,妳居然還能找方法自得其樂?」易軻這些話完全沒有嘲諷的意味。「妳以前只會抱怨,甚至故意做一些事來激怒別人……」
「不然我該怎麼辦?」靖藍反問他,「像你一樣每天板著臉,只想著不開心的事?反正在記憶恢復前我哪裡也不能去,與其終日怨歎、愁容滿面,還不如找些事來開心。萬一哪天我又變成從前的蘇靖藍,苦的不曉得是你,還是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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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劇魅影」?才剛踏進廚房,震耳欲聾、高八度的女高音立刻襲擊易軻的耳朵。
他再側耳仔細聽了一下。沒錯,正是莎拉布萊曼清麗悠揚的歌聲。
太陽還當真從西邊出來了!靖藍居然會聽歌劇?
裊繞盤旋的女聲中,斷斷續續夾雜略帶平板、中氣不足、低了八度的音色,靖藍站在客廳中央,雙手高舉,就像舞台上忘情高歌的音樂女伶。
怪異的是,她的左手居然拿了一枝拖把!
莎拉布萊曼優美的畫下句點,靖藍也行禮如儀,一面煞有其事的說:「來賓請掌聲鼓勵--」
易軻笑著拍手,靖藍嚇得把手上的拖把掉到地上,哀號說道:「啊∼∼嚇死人了!」
「還好啊!」易軻第一次覺得心情這麼好。「反正我也聽不清楚妳在唱什麼。」
「你別過來!」靖藍看他走近,急忙制止他。「我剛剛打翻了水,地上有點濕。」她撿起掉落的拖把,隨便抹了兩下。
易軻停住腳步,納悶的問:「怎麼是妳在拖地,寶姨呢?」
「寶姨早上在他們的屋裡跌倒了。」靖藍把拖把拿回工作房清洗放好,走回廚房,對著跟著她過來的易軻說:「魏叔打電話叫魏子皓醫生來接,我才知道魏醫生原來是魏叔和寶姨的兒子!」
寶姨和魏叔並不是跟他們一起住在主屋裡,他們在花園的角落、主屋的後方,有一幢別具風味的兩層樓木屋。靖藍今天第一次走進去,裡頭的擺設小巧而精緻,比起主屋的開闊大氣,更添一分家的溫馨。
「寶姨受傷了嗎?怎麼不通知我?」易軻不悅的問。
「我又不知道你的電話。」靖藍回得理所當然。「不過魏醫生說寶姨只是腰扭到了,應該是沒有大礙。」
易軻看著靖藍從鍋子裡剷起一盤軟軟糊糊的面放到他面前,微微皺起眉問:
「這是什麼?」
「台式炒麵啊!」靖藍一本正經的回答,同時也給自己弄了一盤。「寶姨離開以前還念著沒把你的午餐弄好,怕你回家來沒東西吃,是我再三保證不會讓你餓肚子,她才放心上車的;不過,我的手藝當然是不能跟寶姨比的,你就將就一下吧!」
易軻好笑的看著盤中的面,「台式炒麵?我又不是沒去過台灣,這是台灣哪個地方的炒麵?」
「家傳食譜,媽媽的口味。」
靖藍顯然不覺得這樣一盤炒麵有什麼不對,已經悠然自在的吃了起來。
易軻夾起一小口,懷疑的送進嘴裡。雖然外觀有待改進,但味道還真不差。
「媽媽的口味?妳不是從小就沒母親,哪裡學得到這種炒麵技術?」
易軻一句玩笑話,卻觸動了靖藍的心緒,她用筷子捲著面,遲疑的開口:「我的娘家……是什麼樣子?我在上海搞飛機、出車禍,我的爸媽難道都無動於衷嗎?」
「他們都過世了。」看到靖藍臉上掃過的陰影,易軻第一次同情她。「妳媽在妳還未滿週歲就離開了,五歲那年妳爸再娶,妳跟繼母處得不好,國中開始就住校;十七歲妳爸過世,雖然給妳留了一點錢,讓妳生活無憂,只是從此就沒有親人了。」
靖藍還在吃著面,但一口面卻吃了有五分鐘之久……
半晌,她才抬頭勉強一笑,「是這樣嗎?怎麼跟我腦中想得有差別?我的記憶裡沒有爸爸,卻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媽媽;我甚至……還有一些點點滴滴的片段,好像看到她的容貌、眼淚……」
「也許這是一種希望的投射吧!」雖然同情,但易軻還是冷靜的點醒她,「因為不曾擁有,所以在新的記憶中重新編造。」
「是嗎?」靖藍有氣無力的回答。「你下午會不會去看寶姨?我可以跟你去嗎?我的記憶裡沒有上海,可以重新看一看嗎?」
易軻沒有拒絕,只是低頭吃完他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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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車內看到的景象也只是浮光掠影掃過眼前,但靖藍這次總算看到上海的面貌了。易軻這一趟旅程還算有耐心,不但為靖藍講解了方位、道路,還指了最有名的東方明珠高塔和金茂大樓給她看。
易軻今天的臉上多了一副暗紅色的寬邊眼鏡,這讓他看來不像在家裡那樣冷峻,靖藍也覺得他順眼了一點。
靖藍伸長了脖子,像小學生郊遊一樣好奇的東張西望,難掩興奮的說:「真像在台北看新光三越一樣!聽說上面可以喝咖啡?」
易軻居然沒有拒絕。「只要妳想去,我們可以上去晃晃;還可以到金茂凱悅的五十六樓吃飯,到八十七樓九重天喝酒,到外灘去散步……」
靖藍聽不出這些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嘲諷,但是面無表情的易軻看來還是挺嚇人的,她的心頓時涼了大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