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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應非

  汽油味……刺鼻嗆人的味道,清晰得不像一個夢,她覺得自己彷彿被壓縮在一塊石頭中,動彈不得,四周都是堅硬的石壁。

  「我不管!」女人的音量又提高了數倍。「反正我就是不准你傷害她,要是她死了,我就和你拚命!」

  男人沒再說話,顯然是放棄了爭吵。

  雖然眼皮很重,她還是努力的撐開一條縫,但入眼的景象卻讓她嚇得大叫--

  因為,她竟然看到她自己的臉,向她俯身過來。

  ☆

  靖藍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驚魂未定,一時間她竟然以為她猶在夢中未曾醒來,因為那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仍在她的面前凝視她。

  等到她回過神來,才發現是床腳那幅巨照。栩栩如生的表情再加上白紗禮服,在昏暗的光線下,真像是心有未甘、眷戀人世的遊魂。

  難怪自己會作噩夢!這麼多的照片,對精神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急急的爬下床,赤腳跑進更衣室裡,打開每一個衣櫥,翻出備用的床單被套,連抱帶拖的扯到房間來。拉張椅子放到照片前,抖開床單蓋住整幅照片。

  遮完一幅她又拉了椅子去遮另一幅,心想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自戀,整個房間都掛滿照片?

  但在走到她和易軻的結婚照前,她突然猶豫了。這是兩人唯一的合照,如果她把它遮掉了,易軻會怎麼想?

  就在舉棋不定時,她的耳邊突然想起易軻的聲音,「三更半夜妳在做什麼?」

  一個重心不穩,她直接從椅子上摔下來,痛得大叫,「哎喲!拜託你下次先暗示一下,好不好?不要這樣無聲無息的冒出來!」

  易軻走進來,伸手把她扶起,剛峻的臉龐難得帶著笑意。

  「我敲門了,顯然妳沒聽到。我在房裡聽妳乒乒乓乓的,不曉得妳在幹什麼,所以才過來看看。妳還好吧?有沒有摔到哪裡?」

  「沒事,」她沒好氣的回答,「還好我有先見之明,這些床單厚得很。」

  易軻打量她手上的床單,又轉頭看了看四周,疑惑的問:「妳為什麼要遮掉這些照片?這些不都是妳的最愛嗎?」

  剛剛這一摔,腳還真的有點痛。她放下床單拖著腳走向窗邊的沙發坐下。

  「此一時、彼一時,等我真的駕鶴西歸你再掛起來憑弔好了!不然每天半夜醒來還以為自己靈魂出竅到處亂晃……」

  易軻這回真的笑了,看靖藍揉著腳,不禁又皺眉問道:「妳的腳又痛了嗎?是不是剛剛摔的?明天我帶妳去給子皓檢查一下?」

  「沒關係啦!可能只是剛剛爬高爬低拉到筋。那你呢?」易軻依然穿著整齊,好像還沒上過床一樣。「都幾點了,你還沒睡啊?」

  「我才處理完紐約那邊的事。」說得很輕鬆,但靖藍猜那大概又是一大筆的交易。

  他又環視一眼披披掛掛的屋內。「別掛了,看不順眼明天我找人拆下來就是,這樣掛不是更像靈堂了嗎?」

  「我不要拆。」她帶點賭氣的說:「如果要拆,等真正的蘇靖藍回來再說;現在的我只下過是另一個靈魂借據了這個軀體,也許哪天你到路上去招招魂,結果卻發現我不曉得是哪年哪月就已經暴斃荒野的孤魂野鬼……」

  昏暗中的易軻,雙手抱胸,表情深沉,那種打量人的目光讓靖藍的寒毛直豎。

  「另一個靈魂?」易軻低聲重複靖藍的話,神情苦悶的笑了起來。「同一個軀體不同的靈魂?」

  他朝她走來,在靖藍的椅子前蹲下,彷彿在重新審視她這個人。「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寧可妳永遠也不要想起來妳是誰!」

  他伸出一隻手彷彿想撫摸靖藍的臉頰,卻又無力的垂了下去。靖藍的雙頰灼熱,內心狂跳不已。

  「我寧可……妳這個不知名的靈魂,就永遠佔據靖藍的身體。」

  ☆☆☆☆☆☆☆☆☆☆  ☆☆☆☆☆☆☆☆☆☆

  現在靖藍最常消磨時間的地方就是書房,簡體字半猜半看還是能把整本書拼出個大概。

  白色拱形窗邊有一張非常舒服的大沙發,視線正好對著樓下花園,有時她看書看累了,就對著花團錦簇的苗圃發呆。

  書房的外頭有一座超級大的露台,露台兩邊各有一道通往花園的樓梯。靖藍有時也會把座位移到露台上來,心想這裡應該放張咖啡桌,一面看書喝下午茶,還可以順便欣賞美麗的景致。

  撇開她的失憶和陰陽怪氣的易軻,這樣的人生實在太優雅愜意了!

  坐在露台上的時候,她常常看到一個身材瘦長的老人,拿著裝滿花器的水桶,在花園中翻土、修剪花木。

  他是誰?靖藍很好奇。

  易軻曾說過這間屋子有兩個老人,其中一個是寶姨,另一個應該就是這位了。如果寶姨那麼有來頭,這個花匠搞不好也是三朝或是幾朝元老?

  在看了幾次之後,她終於忍不住丟了書本,走下樓梯去找他。

  「您好,」靖藍笑著主動打招呼,不理會他飄來的敵意的目光。「我該怎麼稱呼您?您知道我出了車禍,有些事不太記得了。」

  「您太客氣了,少奶奶。」他連頭都沒抬,專注的修剪殘葉。「您以前都叫我老魏的。」

  「老魏?」靖藍還是沒印象。「是這樣嗎?但我想易軻應該不會這麼稱呼您的吧?他是不是叫您魏叔?」

  魏叔沒有回答,靖藍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看一看寬闊整齊的花園,佩服的問:「這麼大的園子都是您一個人整理的嗎?好厲害,一定要花很大的心力吧?」

  魏叔的得意明明白白表現在臉上,但嘴上還是冷淡的,「我反正時間多得很,總得找事情來做做。」

  「您在做什麼,我可以幫忙嗎?」

  「不敢勞煩您尊貴的玉手,這是我們下人該做的。」

  這大概又是以前的陰影!於是她陪笑的說:「讓我試試看好嗎?我實在關在屋裡太久了,就當活動筋骨也好。」

  魏叔雖然微露詫異,但還是從水桶中翻出另一支較小的花剪遞給她。「把那些低頭的、折腰的小心剪下來,大雨幾天幾夜沒命的下,花都要打壞了!要是夫人還在世,肯定心疼死。」

  靖藍小心翼翼的剪下一枝枯死的枝幹,發現自己還不討厭這種事。「夫人?您指的是易軻的母親嗎?這麼說來,您和寶姨一樣,也在易家待了很久嗎?」

  魏叔很奇怪的看她一眼,「阿寶是我太太,我以前是老爺的司機,後來眼睛不行了,老爺和夫人就讓我跟阿寶來照顧少爺。」

  真奇怪,寶姨稱呼他們先生跟太太,魏叔卻是叫少爺跟少奶奶?

  「那老爺和夫人呢?我聽說易軻是在美國長大的,他們還在美國嗎?」

  「他們已經都過世了。」魏叔感歎,「十年囉!兩老最大的遺憾,就是沒看到先生成家,給他們生個白胖孫子!」

  說到這裡,他銳利的瞪靖藍一眼,「要我說,若是夫人還在世,她絕不會允許先生娶一個像妳這樣的女人。」

  「像我這樣?」靖藍對魏叔的直接有些訝異,卻也同時感到高興,就算語氣聽起來不愉快,也總比像寶姨那種沒嘴葫蘆,才真的教人悶!

  「您的意思是……像我這樣刁蠻、任性又奢侈,還欺負你們先生的女人是嗎?」

  魏叔的回答也著實不客氣,「我的意思是……像妳這樣不知廉恥、紅杏出牆的女人!」

  「你是說李恩嗎?」靖藍還是很平靜,「易軻告訴過我這件事,但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他是一個小白臉?長得很好看?嘴很甜嗎?」

  魏叔顯然用剪花來發洩他的不痛快,靖藍看到他把完好的花苞也給剪了。

  「不只李恩,還有一大堆不三不四的傢伙。妳每回出去玩,就會有不同的男人載妳回來,渾身酒氣,醉醺醺的和先生吵架。先生寵著妳、怕妳夜歸危險,才替妳找一個台灣司機,誰知道妳竟然和李恩搞上了!」

  靖藍十分納悶,「如果我這麼差勁,易軻為什麼不離婚?」

  「因為先生愛妳,依我看,他愛妳愛到快發狂了。我從小看著先生長大,就沒看過他這樣愛過其它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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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軻站在辦公室的窗前往下望,卻極其意外的發現靖藍和魏叔兩人並肩剪著花;兩人還有說有笑,氣氛看來非常融洽。

  真是奇怪!靖藍和耿直的魏叔一向水火不容,今天怎麼反常了?

  他按捺不住好奇,決定下樓看個究竟。

  ☆

  靖藍雙手捧著一大束有點狼狽的玫瑰,心情很好的走向主屋。

  她想跟寶姨要一個花瓶來裝這些玫瑰,所以並沒有從書房直接上樓。快中午了,寶姨此刻應該在廚房裡吧?

  魏叔的言語尖銳卻坦率,看得出來他並不喜歡她,也沒原諒她對易軻造成的傷害,卻仍勉為其難的接受她。靖藍覺得自己應該要常常下來找他聊天,至少活動、活動筋骨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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