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不高興,不去也罷!」靖藍悶悶不樂的說:「是不是這些地方你以前都帶……我去過,怕觸景傷情?」
易軻沉默不語。
他注意到靖藍有時說起「我」這個字都會停頓一下,似乎直到現在她都還沒認定自己就是蘇靖藍……
他們先去醫院探望寶姨,當他們從醫院出來的時候,著名的不夜城洋場風華才剛透出甦醒的端倪,上海的夜色還在欲語還休的嬌態中。
寶姨的腰並沒有大礙,可是魏子皓卻堅持要她在醫院休息幾天;寶姨極度不情願,幾度跟自己的兒子拌起嘴來。
「跟你說我沒事了嘛!不過就扭了腰,穿上護腰不就得了?非得大驚小怪得來住院嗎?又不是快死了!」
「扭了腰事小,沒調理好事大。」沒想到脾氣看來溫和的魏子皓,竟然也有火爆的一面。「誰不知道妳回去又跟個陀螺一樣每天瞎轉?一間屋子不過三、四個人,也值得妳這樣掛念不下?」
遇到這種情形,一家之主的易軻和脾氣最剛硬的魏叔反而都束手無策;易軻雖然幫著魏子皓說話,可是聽起來好像沒什麼說服力。
靖藍覺得這些男人有點笨,問題根本不在易軻沒人照料,而是寶姨在擔心她會圖謀不軌吧!
所以她還是在魏子皓幾近發飆的空檔介入了話題,以一種輕鬆平淡的語氣說:
「寶姨啊∼∼我要是妳兒子,心裡也一定不平衡!妳全年無休照料易軻,現在妳兒子想讓妳休息幾天,照顧一下媽媽妳都不肯,看起來好像親生的兒子比較不值錢。」
靖藍一席話讓四個人全閉了嘴,魏子皓更是一臉鐵青緊緊抿著唇。
靖藍笑一笑,緩和氣氛道:「妳不用擔心,易軻也不用擔心我,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嗎?我的手藝雖然沒妳好,但保證不會下毒;而且,想把易軻賣掉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吧?」
易軻忍不住偷偷的笑了,心裡雖然懷疑靖藍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機靈,卻明白她說到重點了。
「不用擔心我,寶姨,我能照顧自己的。妳就留下來休息幾天,就算家裡亂一些,也不是什麼大事吧?」易軻也開口道。
折騰一整天,寶姨終於心不甘、情不願的讓步,答應在醫院住幾天;卻還是不放心的對靖藍叮嚀了一些注意事項,包括易軻的習慣喜好。靖藍雖然含笑聽了:心裡卻懷疑她要能記住這麼多細節才怪!
離開寶姨的病房,魏子皓頤便替靖藍做身體檢查,她腿骨復元的狀況還算不錯,只要不出大狀況,應該不會留下後遺症。
他也拆了靖藍額頭上的紗布,疤痕像把歪歪扭扭的彎刀。魏子皓的手法不錯,縫得很細,他說只要耐心的貼美容膠帶,包管以後看不出傷痕。
靖藍疑惑的盯著鏡子裡的傷痕,外表上的傷痕這麼容易復元,可是被頭骨保護下的腦袋,卻仍然沒有絲毫進展……她的目光與魏子皓在鏡中相遇,魏子皓卻不知為什麼刻意的閃開了。
魏子皓有話想對靖藍說,但礙於易軻在場,終究還是沒把話說出口,他改為表示要和易軻談一談,請靖藍先到花園中等。
靖藍猜想大概他們有事要協調,所以也沒表示異議,逕自走到花園裡去。
易軻沒讓她等太久,只是出來時還是一張撲克臉,也許是和魏子皓的協調沒那麼順利吧!
易軻帶靖藍去一間名叫「Mon the Bund」的餐廳,意思就是外灘的M餐廳。這間餐廳不但有濃濃的舊上海韻味,更重要的是還能由陽台直接眺望浦東、浦西兩岸的景色。
靖藍忙著欣賞遠處大樓耀眼的燈火,還不時近探黃浦江河水中倒映的灩灩光影,興奮得讓她忘了到底吃了什麼東西。
「總算感受到一點上海味了,」靖藍笑盈盈的說:「真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上海也有個大觀園啊!如果妳想去的話。」
聽到易軻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靖藍終於忍不住發牢騷,「你知不知道你很悶耶?」
「妳說過一百遍了。」
「你是在這個城市住得太厭煩了,還是你對其他事情也是這樣無動於衷?老是死氣沉沉的!你是針對我嗎?真奇怪,這麼討厭一個人為什麼不乾脆離婚啊?留在身邊相看兩相厭,氣死你活該!」
這是靖藍出車禍之後第一次對他發脾氣,以往不管他說什麼,她總是有應對的一套。
他會不會對她太苛刻了?不管她從前怎樣不對,她現在總還是個病人……
「我的確是個很悶的人,」易軻承認這一點。「在生意上用盡心機,回到家就不太會應付身邊的人了。這一點子皓也說過我,說我太依賴寶姨,結果讓寶姨至今還把我當個孩子,不肯退休頤養天年。」
靖藍可不認同這一點,「這是你們下午的溝通嗎?我看要是你娶了一個賢良又會顧家的女人,寶姨才不會那麼不放心呢!」
易軻微微一笑,心裡卻在盤旋子皓下午對他說的另一件事。如果子皓是對的……
「你以前有沒有帶……我來過這裡?」靖藍打斷他的思緒。
「沒有,」易軻試圖緩和說話的語調,「妳喜歡像金茂凱悅或希爾頓這一類的現代化餐廳,對舊上海的風華並沒有太大的興趣;除非剛好有一間妳喜歡的PUB開在舊洋房裡--像『莎莎』這樣的。」
靖藍看來很懷疑,「莎莎是PUB嗎?來頭很大嗎?」
「那是蔣介石和宋美齡在上海的故居。其實,我很懷疑上海有哪間PUB妳不熟,在我們吵架吵得最凶的那一段時間裡,妳沒有哪天是清醒回家的。」
雖然靖藍早已肯定從前的自己是個壞女人,也很同情易軻「遇人不淑」;但她還是覺得事不關己,一點自責愧疚的感情都沒有。
易軻大概是不想再提傷心往事,他開始和靖藍講一些上海的典故、發展還有演變。
醉人的景觀,精緻的餐點,身邊還有這麼一個獨樹一格的性格男子,靖藍覺得自己就像映照在河面的光影一樣,可以愛戀著河水直到天明……
他們在餐廳坐了很久,易軻難得開了話匣子,展現他幽默風趣的一面,不時逗得靖藍哈哈大笑。
雖然對上海人來說,夜永遠不嫌晚,但靖藍的精神卻開始恍惚了。這一陣子她早睡早起慣了,時間一到就開始精神不濟。
易軻看出她的疲倦,自動的結束話題。
當他到櫃檯買單時,靖藍一個人走到陽台邊,想多看一眼外灘耀眼的夜景,突然,有個流里流氣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打斷靖藍的沉醉。
「呦!這不是Ginna嗎?怎麼這麼巧?真是好久不見了!」
靖藍轉頭一看,一個穿著時髦、染著一頭金髮的年輕男人站到她身邊來,倚著圍牆輕佻的望著她。
「我認識你嗎?」這句話有點白問,但靖藍的確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別鬧了,Ginna!」男人笑得曖昧,「我是Tony啊!才多久沒去Face,妳就不認得我了?」
Face又是什麼地方?但不管他是誰,這個Tonny不論穿著打扮還是說話的語氣,都讓她覺得很討厭。
「我出了車禍,撞到腦袋,很多事記不得了……」靖藍勉強的說,下意識倒退一步,轉頭看一看屋內,但沒有看到易軻。
「是嗎?」Tonny卻自動的往前跨一步。「我還以為妳和老頭和好了,要洗心革面當好太太了?」
靖藍又往後退,心裡很慌,她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樣的人,更不喜歡他話語中流露出來的暗示意味。
幸好這時易軻已經從屋內走了出來,靖藍二話不說,急忙躲到他身邊。
易軻冷冷的望著Tonny,說話的語氣極度不友善,「你找我太太有事嗎?」
「你太太?」Tonny看看易軻,再看看有如受驚的白兔縮在易軻身旁的靖藍,臉上現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原來你就是Ginna口中的易老頭啊?還真是小紅帽遇到大野狼!」
易軻取下眼鏡,露出他那張太有個性的臉,氣氛瞬時為之一變。「你對我太太有意見嗎?還是對我有意見?」
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讓Tonny一反先前的流氣,嚇得結結巴巴的解釋,「我……沒有惡意……只是……打聲招呼……」
話沒說完,他隨即一溜煙落荒而逃。
易軻戴回眼鏡,看一看靖藍驚慌的表情,沒多說什麼,只是淡淡的道:「走吧!」
第四章
雖然眼中盯著計算機上各類期貨外匯的曲線圖,但易軻的腦中卻只想著今晚在M餐廳遇到Tonny時,靖藍臉上惶恐驚慌的表情。
他很想告訴靖藍他並沒有在生氣,也很想徹底跟她把話說清楚;但是靖藍一回到家,就悶悶的跟他說晚安,直接走回自己的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