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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綠痕

  他心痛地問向遠方:「為何你不讓我為你還魂?為何,你不願死而復生?」

  這世上眾生這麼多,其實,用什麼形式活著根本不重要。

  只要她願意,她可以不必等待投胎轉世,她可以永遠留在他身邊的,可她不,在拒絕了他的愛之後,她再次拒絕了他想留住她的這份心情,她只是自私地轉身就走,並在走前央求他要照顧好千夜,守住這個國家,保護好這座她所愛的人間。

  女兒的生命、夫君的土地、她生長的世界,一直以來,這三者就是她的全部,她的生命中再沒第四者,也沒有他。

  如今她都已不在多年了,他為什麼還要苦苦的守在這個地方?他分明就知道,她這個人間的皇后,以自私為名,利用了他的愛,而他,為了一圓她的夢,也同樣利用了許多人。

  揚首眺望著遠方如血的夕日,他想起了曾在這樣的夕日下練劍的軒轅岳,亦想起了曾橫躺在殿簷上欣賞夕日的燕吹笛,只是他也不免回想起他們的眼神。他還記得在那年的大雪中,在他欲殺得知他秘密的燕吹笛時,燕吹笛臉上那震驚心碎的表情;在七曜領著萬鬼欲攻進皇城裡,他大殺眾鬼時,軒轅岳臉上失望又痛心的模樣……

  「你還在這守著那個已死的皇后?」當他還一逕跌陷在回憶裡走不出來時,無酒站在他身後問。

  皇甫遲迅速回首,「滾出去。」

  「我聽說,你收了兩個高徒。」遭趕的無酒沒理會他,一手撫著下巴思索,「在這一龍一鳳中,其中有一個未來將會是人間的聖徒。」

  皇甫遲神色不善地橫瞪著又在打主意的他。

  「這個聖徒姓什麼來著?姓燕?還是軒轅?」無酒笑笑地踱至他的面前,「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哪個身上?」

  他不以為然,「我的那兩個徒弟,你愛殺便殺吧,我不會因此而受你任何威脅,更不會因此而隨你回去。」

  「佛界有個聖徒就夠討人厭了,你在人間還收個聖徒?」無酒收起了笑意,冷瞪著這個老是搞不清楚狀況的同類,「你究竟還記不記得你是什麼身份?你想弄出個聖徒來與修羅道作對不成?」

  皇甫遲還是同樣的答案,「我只是想守護人間。」打他來人間後,前前後後他已經不知說過幾回了。

  「跟我回須彌山。」懶得再跟他囉唆的無酒朝他伸出一掌。

  他撇過臉,「我說過我不會回去。」

  「只要有你助我,六道終有一日可盛於五界。」六個修羅裡,他最年幼也最有天分,偏偏他不好好當他的修羅,放棄習法、放棄在道中更上一層樓,反倒跑來這低下的人間干個什麼國師,他若願回修羅道再修煉個千年,到時他定會比現在更有成就,而他們修羅道,也定能因他的團結而排在六道之首。

  「沒興趣。」皇甫遲無動於哀。

  無酒的笑意有些扭曲,「為了一個已死的皇后守在這,值得嗎?」

  「這是我的人間。」

  「你根本就不是人間之人!」無酒簡直想敲開他的腦袋要他清醒些。

  「我是。」皇甫遲固執地握緊了拳。

  無酒沒好氣地冷哼,「自欺欺人。」就算他再怎麼想當人,即使他裝得再怎麼像人,他也永遠不會是人!

  「不送。」不願再聽任何一詞的皇甫遲轉身就走。

  「修羅者,至善也至惡,你真以為,對人間而言,你是至善?」無酒飛快地走至他面前攔下他,一把提起他的衣領,凶狠地要他面對現實。「別忘了你是什麼東西,既遭你愛之總有天亦會遭你毀之!」

  「我不會離開人間。」皇甫遲冷冷向他重申,「要嘛,你就殺了我,若不,那麼現在就給我走。」

  「愚蠢!」啐了他一口後,無酒用力甩開這個冥頑不靈的同類。

  在無酒走後,皇甫遲回首看了天台角落一眼,無聲地走至角落後,他低首看著躲在那裡,面色蒼白如雪的徒弟敏至浩。

  他的眼中泛起一陣冷意,「你都聽見了?」

  「師父……」跌坐在原地不能動彈的敏至浩,膽戰心驚地抬首。

  「聽見了什麼?」

  敏至浩顫顫地問:「你……是六道中的修羅?」這是假的吧?身為堂堂一國國師、身為他們的師父……這怎麼可能會是真的?

  皇甫遲將眼一瞇,毫不遲疑地抬起一掌,在他能反應過來前一掌將他擊斃。

  「我是人。」

  第四章

  這、這是……

  特意進城買黃豆的晴空,在返家來到自家山腳下時,愕然地瞪大眼,看著眼前由山腳下的山階,一路婉蜒排至山頂山門的人群。

  他直瞪著眼前這些手提竹籃或手拿碗盤,大老遠跑來山中買豆腐的人們,發覺他的生意在不知不覺間愈做愈好,聲名遠播之餘,也為他吸引了不少忠實顧客天天往山上跑,只是,這種形情似乎愈來愈誇張,這回排隊買豆腐的客人,居然一路由山腳排到山上去了。

  但他記得他從不招搖的呀,是誰讓他的生意在短短數日之間蒸蒸日上?

  撫著下巴沉思許久後,晴空兩眼往山上一瞄,很快就找出那個讓他訂單接到手軟的主因。

  這陣子與晴空聯手製出來的豆腐實在太多,多到晴空沒法子將剩餘的豆腐挑下山去賣,因此晚照提議也在山上擺個小攤,就由留在家中的她來賣豆腐,但沒預料到的銷售盛況,卻令晚照忙得人仰馬翻。

  當一抹人影來到她的面前時,已經逐客許久,正收拾著攤子的晚照不禁疲憊地低首歎了口氣。

  「今日豆腐賣光了喔,若要買的話明日請——」她邊說邊抬起頭,然後板著臉對他皺起眉,「你的臉怎麼這麼臭?」

  晴空一手指向身後那票不肯走的男客,「豆腐既都賣完了,他們還杵在這等什麼?」

  「這個嘛……」晚照的眼珠子轉了兩圈,對他乾乾地笑。

  晴空轉過臉,銳利的雙眼瞟向那票見艷心喜的男人,打量了他們充滿期待的表情一會後,他再抬首看著遠方即將落下的夕日。

  「他們想看晚上的你?」他低首直視著不管是白天或晚上,都將那票男人迷得七葷八素的禍水。

  「應該是……」她不好意思地以指刮刮面頰。

  晴空二話不說地轉身逐客,「諸位請回吧。」

  眾人不滿地瞪著這個害他們等一會看不到絕世美女的和尚。

  晴空神情冷肅地揚起下頷。

  一眾差點被他的眼神給瞪得結了冰。

  晚照一手掩著嘴,頗同情那些被瞪跑的客人。

  「明日起,別再擺攤了。」關好山門走回家門前,晴空慎重地向她交代。

  「為什麼?」大發利市不好嗎?

  「不缺錢。」他扔下一個令她皺眉的答案。

  「你在吃味?」神情突然變了一個樣的晚照,笑吟吟地追在他的身後問。

  聽著她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口氣,已經見怪不怪的晴空,側首看向已日落的山頭,很慶幸自己在她又玩變臉遊戲之前趕跑了那票登徒子。

  「我真的不缺錢。」他以手揉揉她頂上的發,順勢將她又摟住他的雙臂拉開。

  他知道,來這買豆腐的人,每個人都以為這裡住了一對美麗的姊妹花。

  某些大娘大嬸或是靦腆害羞的男子,他們都在白日來,為的就想見見白日裡人見人愛的晚照,而有些意在獵艷而不在買豆腐的好色男子,則是假藉買豆腐之名想見晚上艷光四射的晚照一眼,就盼能一親芳澤,若是豆腐賣完了見不著,他們在失望之餘,退而求其次地待在山門外等候天亮,就算只能見白天的晚照一眼也甘心。

  為此,他已經開始考慮把山門封了不再做生意。一來,是因他這些年下來賣豆腐攢下的錢,供他倆吃喝無虞;二來,他並不希望這座清幽多年的小山頭,因此而沾染了太多人氣,他更擔心的是,晚照還魂之事,若是被這些人知情,或是遭其他眾生看出,因而告訴了欲拿她的鬼後怎麼辦?

  用過晚膳後,晴空獨自來到禪堂裡,坐在蒲團上看著擺在地上的那七盞燈。

  近來,他常在焰火的搖曳中似看見了什麼,可又總不清晰。

  聆聽著晚照每晚都會輕奏的小調,本想靜下心思考的晴空,愈聽心神愈是不定。那一聲聲淒婉的弦音,在他聽來,很像最近他常在夢中聽見的曲子,總是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棵枝葉茂密、偷偷攀入他的夢中,在日光下葉片閃閃發亮一如碧玉的梧桐樹。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近來他不斷作夢,夢中老是有一棵梧桐樹跑來他的面前,苦苦哀求他去見它一面,為它一解多年的心中之謎,並放它自由還它人身。他想,這株能夠入到他夢中的梧桐樹,應當是修煉成精的樹精吧,只是既然已修煉成精,為何還要他還它人身?

  半躺在廊上乘涼的晚照,在彈完曲子後,一手搖著酒杯,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放在地上的琵琶,當晴空不語地走出禪堂在她身邊坐下時,她好奇地瞧著他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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