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史大人也是這麼打算,奈何兵力不夠,糧餉末濟。」
「兵力不夠?糧餉未濟?你在說笑嗎?江南可是魚米之鄉,人稠物豐,怎麼還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唉,就因各方人馬擁兵自重,又彼此猜忌疑心,便決定先回揚州調停招撫,共舉大事,而且究竟要立福王為帝,還是等太子出現,都沒個定論,國家不可一日無主,先安內再攘外,史大人只好放棄反攻的大好時機。」
袁德芳搖搖頭訕訕然一笑,「亂七八糟,內憂外患,可有史大人煩的了。」覷著史德威欲言又止的以期盼的眼神看他,就怕他也要來曉以大義,勸他盡忠報國,雖然他是袁崇煥的兒子,但可不是岳飛投胎轉世,所以他沒那種胸襟和理想去救危扶傾。他趕緊說:「時候不早了,我還是趕路去,才好早去早日。」
「你不再去看看公主?」史德威還以為可以用美色誘惑他。
「我去看她幹麼?這一路我看得還不夠多嗎?」
「我哪知道你到底看了多少?」
「啤!」袁德芳一眼便選中一匹駿馬,飛身而上,姿勢利落絲毫不費力氣。
史德威忍不住讚了聲,「好俊的身手!難怪有辦法救出公主。」
「我絕對沒有你所想像的那麼厲害,事實上,該誇的人是何新,我遇上他們時,何新背著重傷昏迷的公主已經逃到外城門。」袁德芳真心的又誇何新,「何新是個不錯的小孩,有點兒愛哭,胸中全無心機,就麻煩你多多照顧,尤其到了金陵後,別讓他受欺負。」
史德威點點頭,「像何新這麼忠心義膽的太監當真少見,假如宮中太監皆是如此忠心,國家當不至敗壞如此。」
「是嗎?我倒以為上樑不正下樑歪,前因後果,環環相扣。」朝史德威一笑揮手後,他馳騁而去。
飛蹄揚起黃沙漫漫,如雲霧奔湧,淹沒他的身影。在另一頭的朱顏恨恨的朝他的背影丟了塊石頭,他居然沒來跟她道別!
一旁的何新一言不發的將眼淚抹去。
朱顏轉過頭瞪他,「哭什麼哭?那個黑心鬼一走,我們應該大笑才對,而且還要放鞭炮以示慶祝。」
「公主,你真的那麼討厭他嗎?」何新幽怨的問。
「我當然討厭他,討厭他討厭得快要死掉了,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朱顏發狠的大罵。
何新傻傻的當真,哭著求她說:「公主,你別如此惱他嘛,他不是有意對你那麼壞,我跟你說,你就沒瞧見,其實他對他大哥和妹妹也是這般冷言冷語,有時候還更凶呢!他一定是不懂得溫柔,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提醒他。」
朱顏望了望煙塵俱寂、開闊無人的大路,幽恨的轉身回營帳,悵然的說:「還有以後嗎?」
而史德威也不知道是沒機會說,還是真的忙到忘記告訴她,他過幾天就會回來,總之,日日如當日,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
明朝開國之初,定都金陵,在明成祖永樂十九年時才遷都北京。金陵自戰國楚以來,多少王朝政權在此起起落落,地形險要天成,東南北三面環山,西面長江、秦淮河縈繞。夙有鍾山龍蟠,石頭虎踞之譽。
自從遷都北京,兩百多年來,舊皇宮多處乏人問津,積灰盈尺,所以原本要遷居金陵的福王暫時居住在馬士英安排的一處別苑,而朱顏來到,馬士英便馬上另外安排一處幽雅的院落招待她,甚至還挑選兩個長得最漂亮、最慧黠的丫環來伺候她。
她們是馬士英最心愛的八夫人尚飛瓊親自調教出來的人,為了讓朱顏賓至如歸,尚飛瓊忍著生活的不便,命兩個丫環伺候朱顏,這兩人不僅手巧心靈,連名字都甚雅,一名解憂,一喚莫愁。
「公主,八夫人差人送來一盅冰糖燕窩,奴婢去端來給你嘗一嘗。」莫愁軟聲細語的說。
這幾天來,每一頓均少不了山珍海味,而三餐之外,還有各項奇珍異果,和養顏益氣的補品,還有那八夫人動不動就拿珠鈿玉鐲給她,更別說那堆綾羅綢緞,東西多到連她往日在皇宮也比不上,這總督比父皇還要有錢。
「別忙了,我沒胃口。」朱顏淡淡的說。
「要不然,奴婢給你削點水果,這時期的桃子正鮮甜呢。」
「不要。」朱顏有些煩躁的踱到亭子外。
江南園林精巧靈秀,怪石奇疊,匠心獨運,但是煩心時看著就感到眼花撩亂,憑添糾結心事難斷。
「何新呢?去叫何新過來。」朱顏命令道。
莫愁看了眼解憂,解憂上前說:「回稟公主,何公公在忙別的事呢。」
「他有什麼事好忙?」
「這……奴婢就不太清楚了,奴婢姐妹兩人奉命專心伺候公主。」解憂道。
「不管他在忙什麼,去叫他來就是。」
「公主,你是不是要吩咐做什麼,直接吩咐我們就好了,何必驚動何公公呢。」莫愁巧笑著說。
朱顏不悅的目光掃過他們,「我只是想找他說說話解悶,快去把他叫來。」
莫愁、解憂非但無意遵從,甚至還百般推托,「就讓莫愁和解憂陪公主說話解悶吧,何公公畢竟是個男子,怎麼懂得姑娘家的心事呢!」
朱顏有些明白她們是故意不讓何新來陪她,略微不安之下,一時情急怒斥,「大膽!」
莫愁、解憂立即跪下磕頭頻呼,「奴婢不敢!奴婢該死!」
「叫你們傳個人,推三阻四,造反嗎?」
「奴婢不敢!奴婢該死!」
「還不去叫他來!」
莫愁、解憂又對望一眼,才不情願的由莫愁領命而去,剩下解憂假裝沉著的靜候一旁。
朱顏好像才從夢中醒來般,發現這錦衣玉食的天堂,似乎沒有外表看起來那般善良,她懷疑自己到底又遇上什麼險難。
何新本來被調到福王身邊當小差,不過因為他是公主的人,而公主又是史可法送來的,所以就派他在書房裡。
那個地方除了書蠹蟲,鮮少有人煙,何新在那兒悶了兩天,乏人聞問,差點連膳房都忘記他的存在,餓了他整整一天一夜,偏他生性老實,不敢跨院出去,王府內的人全當他是笑話。
終於,此刻朱顏想起他,只是怎麼猜也猜不到何新的遭遇會如此可憐,他一看見朱顏,一古腦兒的哭得淅瀝嘩啦。
「公主,我……我終於又能伺候你了……嗚……」
「好了,別哭了。」朱顏瞥見莫愁、解憂掩嘴而笑,倒有些懷念往昔宮中的日子,當時費姐姐都會又笑又罵的拉何新起來,接著會先損他兩句逗大夥兒笑了一陣後,就會像姐姐對弟弟一樣安撫他直到他破涕為笑。
而今,費姐姐何在?連她都想哭了。
「哎唷,何公公,公主找你過來,是要你來說話解悶的,你這麼一哭,不是把公主哭得更悶了嗎?」莫愁要去拉他,低頭見何新睫毛上掛著淚珠,閃閃發亮,驀地使她的神魂恍惚一下,臉紅的退了一步。
何新雖然愛哭又憨直,可是他長得俊逸極了,豐唇玉鼻,方頭大耳,就連當時的袁德芳也曾誤會他是太子,而史可法則朝他跪拜過。
「幹麼呀?」解憂戳她的腰小聲問。
莫愁不好意思的說:「這位何公公生得好俊俏,人家不小心閃了神。」
解憂笑她,「嘻,再俊,也是個公公,能幹麼?」
莫愁抿嘴哼了聲。
朱顏拉何新起身,「有何新在旁伺候就行了,你們兩個去給我準備點吃的,待會兒送到沉心亭。何新,我們去院子裡逛逛。」
公主如此命令,她們不敢有異議,便去廚房準備食物。
莫愁邊走還邊笑說:「不知公主帶何公公去院子裡要幹麼?」
「又不准咱們跟,誰知道宮裡有哪些奇術?」
莫愁、解憂說說笑笑的走著,沒留心路況,在廊廉相接處差點撞上一個人。
「啊!少爺,對不起!」莫愁、解憂忙鞠躬賠罪。
她們聊得太高興,沒注意到總督的兒子馬思賢和另兩個朋友阮士良和黃國忠從另一頭走來。
「沒長眼睛呀!」馬思賢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罵道。
「奴婢該死!」她們又頻頻哈腰。
馬思資調整一下由小羊皮鞣成的眼罩,在一次意外中,他的右眼瞎了,不過,自從戴上眼罩後,他反而覺得自己好像威風不少,人人看到他都先由自心底怕三分。
「哼!去去去,以後走路留神點,吱吱喳喳的成什麼體統?」
莫愁、解憂又再度行禮後退著步伐離去。
「等一下。」馬思賢忽然想到問:「八夫人不是叫你們伺候長平公主嗎?你們兩個怎麼都跑出來了?」
「回少爺的話,公主命我們去準備食物。」解憂答。
「準備食物用得著兩個人嗎?我看是你們兩個愛玩。」
「冤枉啊!少爺,真的是公主叫我們兩個人一起去廚房的,我想她是故意要支開我們。」莫愁急忙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