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要會就得先學,凡事慢慢的學,就什麼都學會了。
朱顏又啃又磨的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咬下一口硬餑餑,那人無情刻薄的言語,真是教人難以忘懷呀!
「何新,我問你,那個袁公子究竟是誰?」
「奴才也不清楚。」
「他為什麼要救我們?又為什麼肯送我們去南方?」
「因為袁公子是個大俠,所以當然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何新一副很崇拜的樣子。
「是嗎?他若真是個大俠,為什麼會對我特別刻薄?」朱顏幽怨的說。
「公主,你一定是誤會他了。」何新急著替他辯解,「他真的很好心,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也曾誤會他,因為他在賊兵追來時居然說要把我們交出去,他說他與皇上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不願意救皇上的子女,不過他那時誤以為我是太子,後來我跟他說我不是,可是他那時候一副很不願意救我們的模樣,我就以為他是那種沒心沒肺的壞人。
「沒想到他只是在騙那些賊兵,拖延時間好讓他的大哥把我們追到城下去,我再循著他大哥所指的路線背你去找他家的女眷藏身處,而他們則負責斷後。」
朱顏耐性的聽完何新那拉哩拉雜的一堆話,聽起來好像他不但功夫了得,又聰明的善用計謀,於是不由自主的對他多了些好印象,也有些不情願的敬佩,還有……對他家女眷的好奇。
「他的家眷都是些什麼人?」
「喔,一個是他大嫂,她長得好美、好有氣質,人也很好,聽說好像是江南人氏,另一個則是他妹妹,有一點凶,但是心腸其實也很好。」
原來只是嫂嫂跟妹妹,朱顏有點好奇他可有妻室,他看來至少也有二十多歲了,一般的男子在這樣的年紀應該都已經娶妻生子了。
「為什麼他的兄嫂和妹妹不一起逃到南方來呢?」朱顏不知怎地,滿腦子都是袁德芳那冷嘲熱諷的劍眉星目,和似笑非笑的寬嘴薄唇,以及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挺直鼻樑,還有他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轉身而去。她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的人。
「因為他大哥被人暗算,受了傷,所以只好留在北京,而我聽他說過要將我們送到史可法大人那兒。」何新笑了笑,為了不讓她擔心的又加了句,「不過,公主你放心,有滿人的軍隊在保護他們,所以不會有事的。」
「唔?」朱顏以為自己聽錯,想更確定的問他,「你說,有滿人的軍隊保護他的家人,為什麼?」
何新老實的回答,「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因為袁公子的大哥的關係吧。」
朱顏不由得疑慮袁德芳的身份。對明朝人來說,闖軍只是一場叛亂,而滿人則是異族敵人,假如袁德芳是通敵的奸細,那麼他冒險送他們去南方,莫非有不利於明室的企圖?
朱顏正猶疑不定時,袁德芳施施然的牽著馬回來,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的說:「休息夠了沒?休息夠了就準備上路。」
那匹馬的背上還馱了好幾捆長長的青草,青草裡頭還伸出了許多黃的、白的小野花。
「何新,你過來幫忙把這些野草卸到車子裡鋪好。」袁德芳面無表情的說。
何新順從的開始動手,鋪到一半時,他突地會意,笑著跟朱顏說:「公主,鋪上這些青草後,坐起來應該就不會那麼痛了。我不是跟你說過袁公子心腸很好,只要他做得到的,他一定會盡力幫忙。」
這些話相信在架車轅的袁德芳也有聽到,朱顏靜靜的瞧他,但他還是面無表情的做事,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好像他們怎麼說他、怎麼看他,他都不在乎。
朱顏想到他說不定是通敵的漢奸,坐在柔軟又香氣清新的草堆上,心裡頭百味雜陳,剪不斷,理還亂。
行進後沒多久,袁德芳卻自顧自地笑了,像個淘氣的小孩子似的,後來何新居然也不明所以的跟著笑。
「你怎麼也跟著我笑,你知道我在笑什麼嗎?」袁德芳問何新。
何新愣了一下才笑說:「不知道。」
袁德芳朗笑起來,「你看你們兩個靜靜的坐在草堆,像不像兩隻正在孵蛋的小母雞?」
何新看看朱顏,頗有同感的掩嘴而笑。
朱顏卻愀著臉笑不出來,何新因此尷尬的低下頭去,袁德芳卻笑得更開懷,他以為她只是不甘心被消遣,所以正在鬧公主脾氣,這是他這趟旅程僅有的娛樂方式,卻不知此刻朱顏心中另有心事。
???
之前為了照顧朱顏,又因為只有一件披風,所以都是袁德芳抱著她睡覺,又因為馬車目標大,怕睡在裡頭不易生警覺,於是他們都離著馬車遠些睡地上。這一夜,朱顏意識清楚,又堅持自己的主張,於是她便一個人睡在馬車內。
半夜,又夢見那花海上升淹沒得人窒息,朱顏驚醒,想起袁德芳老是要搗著她的嘴,說她總是驚聲尖叫,不知道自己剛才可否有發出聲音?不過,既然沒人理她,那就表示她剛剛並沒有驚動任何人。
她看到裡著自己的那惟一一件披風,想到睡在地上絕對比睡在車廂中冷許多,他卻還把他的披風讓給她蓋,而他又是何時幫她蓋上的?她一點知覺也沒有。
現在又是什麼時候呢?
她發現自己像白癡一樣,什麼事也不知道。
朱顏掀開布簾,天雖未亮,但是最黑暗的時刻已過去了,索性便起身爬出車外,有意無意的朝四下尋覓某個人的身影。
何新蜷縮在附近的地上熟睡,朱顏本來想把披風拿去還袁德芳,臨時決定幫何新蓋上。
後來她在一處往下可俯瞰河谷平原的坡地發現袁德芳,那個地方收覽淮河有如一條長龍蜿蜒橫亙,東方的旭光染上河麵點起金色的鱗片般閃爍。
他沒有回頭,甚至連動都沒動,但是朱顏猜他武功既然那麼好,一定已經發現她的到來,於是她大大方方的走過去,依舊想要親口問他,他救她又護送她是有何居心?他又是何人?
待日頭躍出河口,朱顏依舊不開,也不知該怎麼問。
或者是她並不想知道一切的究竟?她才從渾沌中醒來,之前她是個無憂無慮的公主,渾沌之後她還有些弄不清楚自己何去何從?
如果什麼都不去理解,有如此刻的晨曦,有點兒清楚,其實很模糊,那一切便會簡單得許多。
漸漸的,曙光破曉。
「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袁德芳果然早就發現她了,但仍舊冷漠倨傲的頭也不回,「想說什麼就快點說吧,過了河就是史可法的營地,把你交給他之後我們就要分道揚鑣。」這是他今晨才發現到的驚喜,不過也算是預料中的事,史可法果然揮師北上,意圖光復河山。
「你要去哪兒?」朱顏脫口而出。
他意外的回頭看她,笑答,「關你什麼事?」
這句話當然令她又羞又惱,於是想起來意,「我問你,你究竟是誰?為什麼你會救我,又肯冒險護送?」
袁德芳笑容依舊,語氣卻變冷了,「因為我無聊,因為我喜歡自找麻煩。」
朱顏興師問罪的繞到他前頭,毫不加修飾的問:「你跟滿人有什麼關係?為什麼你的家人可以留在北京讓他們保護?」
袁德芳陰鬱的瞇了瞇眼,馬上想起昨日午後她的神色不豫,原來是在想這件事,八成是從何新那傻小子口中問出什麼端倪,又主觀的自己下結論。
他才懶得跟她解釋。
「你是不是想借護送我的名義,潛入金陵替韃子搜集情報?」
袁德芳只是冷哼一聲,他這一生遭人如此懷疑也不是頭一回了,要是在乎的話,早就氣死了。
忽然問,朱顏又不想知道真相,怕答案是她並不想聽到的。
天色又亮了些,袁德芳站起來,低頭靠向她的臉,惡意的笑著說:「既然被你發現了,那從現在開始,你最好小心一點,說不定我會殺你滅口,管你是不是公主!」
朱顏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兩步,腦子裡一片空白的跑開。
???
那天中午不到,他們便過了淮河,被迎進史可法的營帳後,一群人不由分說便向何新行君臣大禮,直呼,「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
何新想躲又躲不開,急得臉紅眼眶濕。
袁德芳好笑的忙喊停,「大人,您誤會了,這位是公主身邊的何公公。」語畢,指著朱顏介紹,「這位才是公主。」
原來是傳令兵口口相傳傳錯了,又因知皇上已崩,大將們期望新主快快登基,所以才會以為是皇太子來了,史可法等人感到有點失望,但還是迎見長平公主,接著又緊緊追問袁德芳。
「袁公子是否知悉太子的下落?」
「在下不知,不過曾聽說在皇宮被陷之前,皇上已命人將太子及另外兩位皇子送出宮。」袁德芳必恭必敬的答。
朱顏冷眼旁觀,心裡想,原來他並不是真的那麼桀騖不馴,還是很會裝模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