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德芳注意到她坐起身子時,左手臂似乎微微畏縮一下,不知是不是弄疼了她的傷口,因此,不管他是不是該為剛才的粗魯舉動後悔,他還是得為她的傷勢負責。
「過來,我檢查一下你的傷口。」
朱顏的右手不自覺的搭在左臂上,這才真實察覺一點隱約的痛,好像被什麼撕扯著,其實除了這兩天之外,她對許多事情都不太有印象,包括她是怎麼逃出宮的?而她又是怎麼遇上這個冷面虎的?還有很多很多事情,她都不記得了,只有那一片粉的、紫的、紅的花海,和飄呀飄的……
朱顏還記得自己是公主,冷冷的瞟了袁德芳一眼,身子也不動,有些自言自語的說:「你是誰?我是誰,你叫我過去我就過去,那可不失了我這堂堂公主的格了?」
袁德芳意外的愣住了,過一會兒也自言自語的笑說:「哼!果然刁蠻,這便就是堂堂公主會有的格。」
朱顏一聽,惱怒的扭頭瞪他,正好牽動傷口,這會兒就夠她清楚的意識到痛楚了。但是她倔強的不肯在他面前哼一聲,而是咬著下唇硬是忍住。
她受痛的模樣像重重的罪惡感,不打聲招呼就一口咬住袁德芳的良心,但是恨意令他不甘心就此罷手,於是他交叉雙臂橫抱於胸前,裝作一副無動於衷的笑說:「你不覺得做人還是識時務的好,不管你是不是公主,既然只有我才能幫你治療傷口,應該由你移尊就我才對。」
那痛楚又變得隱約了,朱顏決定置之不理,不管是傷口,還是那個傲慢無禮的男人。
不過他究竟是誰?這一路上的恍惚當中,似乎曾聽見何新總是必恭必敬的稱他ㄩㄢ」公子,只是不知道是哪個「ㄩㄢ」,是元,還是原?說不定是姓「猿」,要不然怎麼會那麼粗魯無禮又毫無人性。
朱顏偷偷瞄了他一眼,愈看愈覺得他像一隻猴子,尤其他那種目空一切的傲然,活脫脫就是西遊記裡那孫猴子的翻版。
想到孫悟空動不動就被念箍咒折騰得七葷八素的模樣,朱顏忍不住笑開臉。
何新一早牽了馬兒去河邊喝水吃草,看看時候差不多了,該回營地駕車起程,從那綠色的小緩坡上來,看見公主坐在草地上,正笑得像朵花般嬌艷,也像四月的陽光般溫暖燦爛,不禁令他一呆,等聽見朱顏銀鈴似的清脆笑聲傳來,終於再也忍不住而哇的一聲哭倒在地。
他這一哭,別說袁德芳和朱顏被他嚇得愣住,就連那匹馬也被他突兀的舉動嚇得一隻腳舉在半空中忘記放下而愣瞪著他。
何新總是這樣,心頭一感動就哭,不知道這回又是為了什麼事?袁德芳覺得自己的頭愈來愈大,巴不得有騰雲駕霧的本事,立即把他們送到目的地。
「何新,你怎麼了?幹麼哭成這樣?」朱顏過去安慰他。
何新乾脆撲跪在她腳下,哭得語不成聲的說:「奴才……只是高興……嗚……哇……」他見到公主又展歡顏,就像過去的日子一樣,並希望大家從此以後無災無難。
「哭成那樣,還叫高興?」袁德芳走過來把馬兒牽走。
朱顏瞪了他一眼。說實在的,以前她和眾宮娥也都愛笑何新,但此時主僕兩人豈能不同仇敵愾?
「哼!喜極而泣這句成語你懂不懂,沒念過書嗎?」
「原來還有喜極而泣這句話,看來我念過的書確實不夠多,腦子裡就只記得樂極生悲這一句。」
「你在說誰樂極生悲?」朱顏馬上想起自己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現在卻淪落荒野被一個來路不明的粗魯男子欺負,當真是既悲又憤,便罵,「我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袁德芳又朝她笑了笑,彷彿被她罵成是狗也沒啥大不了的,「我早就知道你是隻母老虎了,你又何必這麼大聲承認呢?這事要是張揚出去,誰敢娶你!」
「用不著你替我擔心,我父皇早就替我安排好了。」這可不是她瞎說,若非時局不穩,她早嫁人,也許已經要生娃娃了。
「哦?」袁德芳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說實在的,不管他再怎麼嘴硬心狠,也沒有辦法昧著良心說她不美麗、不迷人。「那倒好,希望他還活著,剛好也逃到南方,你們正好可以破鏡重圓。」
朱顏驀地一怔,剛才只是口快,但是現在卻想到那一夜的烽火殺伐,她完全不知道誰生誰死?
何新看她本來笑逐顏開,卻因為袁德芳幾句話而惹得愁雲慘霧,於是拉著袁德芳哭訴,「袁公子,求求你,別再惹公主不高興了。我們以前最喜歡看見公主開心,只要她一開心,我們看著也跟著開心;但只要她一不高興,我們看著心裡也苦。」
袁德芳的憤世嫉俗不是這一天、兩天養成的,而他的狂倨則在這些年的流離顛沛中得到最大空間的發展,他不懂何新為何如此重視她的心情,而他又最看不起這樣惟主命是從的奴才,遂懶得理他的毅然轉身而去,但還是咕噥,「難道她吃屎,你也要跟著吃!」
朱顏忽然拉住何新,神情關切的問:「何新,我們是怎麼逃出來的?費姐姐呢?她是不是也逃出來了?」她連想都沒想到她的未婚夫。
「費姐姐……」一說起費宮女,何新眉頭一皺,鼻頭紅了,然後又是先哭他一陣子再說。
「別淨是哭,你快說呀!」朱顏心急如焚,用力拉扯何新,可是心下已多少有了不祥的感覺,「她是不是……」
何新不敢說定她的生死,搖著頭解釋,「那天晚上你被皇上宣進去沒多久,就傳來一道聖旨,要我們全部解散回鄉,可是我和費姐姐很擔心你,於是偷偷跑進乾清宮,想打聽你的下落,沒想到一進去就看見好多死人,我們找到你時,還好怕你也……幸好你還有氣,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何新擦擦臉上一大把鼻涕和眼淚。
袁德芳已經把車轅韁繩都弄好了,帶半點好奇的聽他們訴說那日的浩劫。
「後來呢?費姐姐究竟怎麼了?」
「後來費姐姐說要先幫你包紮傷口,然後才要一起逃出去,要不然怕你會失血過多。可是……可是……」何新又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可是什麼?你快說呀!」朱顏激動的搖著他的肩。
就在這個時候,袁德芳眼尖的看見她的袖子慢慢滲出殷紅的血跡,他無法不關切的走過去。
何新繼續說:「可是,等我們要逃走時,大批的賊人已經闖進皇宮,費姐姐就把你身上的衣服換下來自己穿上,她說她要扮成你騙住賊人,要我先把你背出去,她之後再自己想辦法逃出來。」
朱顏的腳一軟,正好跌進袁德芳懷中。
她全無感覺的沉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喃喃自語,「費姐姐既漂亮又聰明,說不定真的能騙得那群賊人團團轉,可是……」雖然費姐姐的貞操難保,但至少還能保得住一命。她自我安慰的這麼想。
何新抬頭看一眼朱顏身後的袁德芳又說:「可是,就在我們逃到城門時,賊人又追來了,幸虧袁公子和他的大哥出手相救,要不然你就會被抓回去。」
每次何新要詳述一件事情時,總是說太多瑣碎的事,卻說不到重點。
李自成入皇宮後,其部中的某將軍早就耳聞崇禎的獨生女美如天仙,又尚未出嫁,於是一進宮便要搶她,而費初女為了救主,於是抱著犧牲自己的決心,拖延時間讓何新能救出重傷昏迷的公主。
不過,朱顏認識何新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她和其他知心的宮女早就學會怎麼理解他的話,但是她聰穎的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卻心如刀割。
「費姐姐……」
袁德芳面無表情的把她放倒在地上,輕手輕腳的解開她的外衣,檢查她左臂上的傷口,幸好只有一點點裂開而已,縫線的位置都還算完整,於是先幫她灑上一些金創粉,既消毒止血又能生肌。他替她縛布條,在心中估計一下時間,預算傷口何時可癒合,再來替她拆縫線。
朱顏悲傷自己的命竟是情同姐妹的費初女犧牲自己換來的,遂睜著恍惚的雙眼淚如泉湧。
袁德芳看了心生憐惜,輕柔的替她拭去幾滴眼淚,但是卻怎麼也擦不幹。
何新哭得比往常更凶了。
袁德芳無可奈何的歎息,繼續捆紮朱顏的粉臂。
一開始,朱顏只是注意到他棕色的大手在自己白皙的手臂上包紮一圈又一圈的布條,在漸漸忘了悲傷後,才發現自己衣衫不整,露出最貼身的月牙白絲質抹胸……
「你……」她霎時紅了臉。
她的羞怯袁德芳感受得到,因他掌心底下的胳臂是熱燙的。
「你怎麼把人家的衣服給……」朱顏又羞又嘖的想拉攏衣襟。
那白皙粉嫩的肌膚,在白色薄絲的隱隱遮掩下,就連柳下惠再世也會忍不住偷瞄一眼,袁德芳老早就忍不住堂而皇之的偷瞄好幾眼,要不是為君子,他的雙手恐怕已先按捺不住的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