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煮了稀飯,放在電鍋裡保溫,如果學長肚子餓的話,就出來吃吧。」說完,她關上房門,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準備明天的功課。
過了不知道多久,明天要交出去的作業才進行到一半,電腦程式一如往常地跑不出來她需要的答案,這個例題的實驗結果不應該是無解才對。她恨Maple。
正在歎氣,房門處傳來一記輕敲。
拿下耳機,她轉回頭,看見范姜光垣筆直站在門口,頎長的身型在明亮的燈光下拉出一道模糊陰暗的影子。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已經換上了平常的居家服,平常總是梳理整齊的黑髮披散在額前,因為剛剛發過汗的關係,顯得有些散亂,看起來比平時的幹練模樣更多了幾分可親,還有一種……頹廢的性感。
眨眨眼睛,對自己的心思感到驚訝!她為什麼會把「性感」這個字,跟這個惡劣得像鬼一樣的壞心眼學長聯想在一起呢?
「安恬日。」
她點頭。「是,學長。」
他看著她,久久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只能耐心等著。這樣平靜的沉默,和他平時像刀刀般銳利的冷淡,似乎又有一點不太一樣。
「……謝謝你陪我去看醫生。」他簡單地說。「稀飯很好吃。」
她微笑。「不客氣。學長,你要照顧自己的身體才好。」
他的嘴角似乎有些扭曲。「我剛剛說謝謝,不代表你多管閒事是對的。恬日,這一點差別,希望你分得清楚才好。」
她沒有注意到他對她的稱呼改變了,只模糊感覺到眼前的男人語氣似乎比先前緩和。雖然說的話還是一樣惡毒,聲音裡卻添了幾分笑意,不再像之前那樣刺人。
「當然,學長,我知道的。」她溫馴地應著,不打算跟他計較。
他又瞥她一眼,然後點頭,轉身離開。
她剛剛看見的……是微笑嗎?她好奇地想。如果是的話,那就是她認識范姜學長以來,第一次看到他笑。
嘴角放鬆一點,確實能幫那張原本就端正的臉再加不少分數。
她勾起嘴角,回頭重新開始剛剛卡住的演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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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把那只人格分裂的希多拉收服了?」
安恬日愣一下,抬頭看向眼前打扮入時的美女。
小風姐,名字叫風非。
這麼奇特的名字,當然不是她的本名,但是連跟她交往了兩年的大哥也不知道小風姐原來叫作什麼。
二十歲那年,剛剛成年的小風姐自己一個人跑到戶政事務所,把名字給改了,成為現在的「風非」。從那個時候開始,她不許任何人叫那個從父母那裡得來、然後被她徹底拋棄的名字。時間一久,沒有人記得她二十歲以前叫作什麼,只記得她二十歲以後是「風非」,由她一手創造出來的這個「風非」。
說小風姐是美女,其實會有很多人不同意,她的鼻子太塌、兩隻眼睛之間的距離太寬、嘴唇太厚、眉毛太濃,就連農纖合度的身材也只能算是標準,沒有太令人咂舌的驚人尺寸,跟傳統定義的美女,有一點點的差距。
但是和對她一見鍾情的大哥一樣,她還是覺得小風姐是美女。只不過她的美,是藏在目光、藏在笑容、藏在舉手投足的自信風範裡,不是單純從外表可以簡單判斷的。
「小風姐,你說什麼?希多拉是什麼東西?」
「希多拉是希臘神話裡的九頭蛇,住在陰暗的沼澤裡,充滿毒液和惡意,只要有人經過它居住的沼澤,它都會覺得別人是故意來吵它的,然後把無辜的路人毒死。更糟的是,那個怪獸是不死之身,每一個頭被砍斷了,都可以無限再生,完全是殺不死的禍害。」
「……小風姐,你說的希多拉,不會是指光垣學長吧?」
風非微微笑,沒有回答。
她也不追問,只是扮個鬼臉。「學長對我還是一樣,恨不得我馬上搬出去。我昨天還被他罵一頓,說我水龍頭沒有鎖緊,浪費資源。」
「范姜那張嘴要是說得出什麼好話來,我就不叫他『希多拉』了。」女人伸出手,往後鬆開挽在腦後的髻,褐黃色的長髮落到肩上,披散開來。她輕歎口氣:
「你大哥跟他作了八、九年的朋友,還不是一天到晚要領教他那個龜毛的脾氣?我有時候都覺得懷疑,天陽怎麼受得了范姜那種卑鄙的傢伙,而且還是這麼久的時間?換作是我,根本不可能。跟那個人在同一個房間裡共處,不用一個小時,我已經開始計畫謀殺案了。你們兄妹倆,根本是有超能力,才有辦法跟那條毒蛇一起生活。」
「小風姐,你說得好過分。」
風非舉高杯子,笑睨她一眼。「不過是事實?」
她點頭,然後跟著笑了起來。
年長的女人自在地將頭往後仰,靠向咖啡店的座椅椅背,出海口的落日透過玻璃窗,照在順勢洩下的褐黃色長髮上,映成一廉金紗。她半瞇著眼,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慵懶的目光飄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像這種時候,她特別會覺得小風姐美麗得教人心悸。
突然,風非開口:「恬日,我跟你大哥那個笨蛋分手好不好?」
「好啊。」
風非睜開眼睛,看著坐在眼前自在喝著可可的小妹妹,似乎有些意外。
「這麼乾脆?恬日,小風姐還以為你想要我當你大嫂呢!」收拾了驚訝,她露出委屈的表情,半開玩笑地說。
「小風姐,如果我說不好,有什麼差別嗎?」她扮個鬼臉。「你跟大哥吵架、說要分手也不是第一次了。」
剛剛從圖書館回家,還沒進門,就被小風姐中途攔截,來不及考慮,她發現自己已經上了車,一路被載到淡水來喝咖啡……小風姐喝咖啡,她喝熱可可。她對咖啡因的吸收能力太好,萬一喝了咖啡,今天晚上大概就不用睡了。
而這樣的情況,她也早就猜想到,小風姐多半又是跟哥哥吵架了,才會從家裡氣得跑出來。
她低下頭,半帶著無奈,啜飲深褐色的飲料。
不知道為什麼,向來作風明快的小風姐,一碰上性格同樣爽朗的大哥,總是會變得彆扭,動不動就鬧小脾氣。為了一點點小事,兩個人就可以像這樣,吵得不可開交,跟平常成熟的言行完全無法聯想在一起。
他們說,這叫「愛情的魔力」。
她不明白這其中的關聯。
注視她許久,風非突然露出苦笑。「恬日,你覺得小風姐很幼稚對不對?明明什麼事都沒有,老是愛跟你大哥鬧彆扭。」
「小風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我喜歡天陽,真的喜歡他。」風非合上眼睛,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麼喜歡一個比自己年紀輕的男孩子。恬日,你大哥很好,是一個很善良的男人,小風姐知道。可是,有些事情,他就是沒有辦法瞭解……我年紀大了,偶爾也會累、也會想要找一個肩膀可以倚靠……一個可靠的肩膀,一個不會一天到晚出紕漏、連一點事業野心也沒有的男人。但是天陽……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小風姐……」
「我很任性對不對?」風非搖搖頭。「明明一開始就知道天陽是這樣的個性,可是卻想要他變成另外一個樣子。其實,那個也只是偶爾的想法而已。你大哥要是真的變成另外一個人,我反而會覺得討厭,說不定也根本不會喜歡他。可是啊、可是啊……」
無奈淒詭的笑容,為風非不尋常的五官添上一抹難以形容的艷色。安恬日迷惑地看著,不能瞭解眼前人的心情。
換作水靈,她一定會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她沒有談過戀愛的關係,但是……戀愛,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小風姐,如果你覺得不快樂,就跟哥哥分手吧。」她歎氣。「哥哥一定也不願意看到你難受的。」
「不是這樣的,」風非搖頭笑,然後聲音低回下來。「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不快樂。」
但是,她看見模糊的淚花,在明亮的笑容裡一閃而過,像是來不及實現願望的流星,一下子消失蹤影。
「……愛情,真是麻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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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恬日回到家時,深秋的明月已然高懸,時間接近九點。
還沒打開門,就聽見房東媽媽熱切的聲音從屋裡傳來。
「……哎喲!光垣啊,不要這麼客氣啦!你跟阿陽就跟林媽媽自己的小孩一樣,這一點點小事,沒關係啦!」
「林媽媽,話不是這樣說……」向來平穩的男中音有些虛軟。「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好。」
「不用啦、不用啦!這樣就可以了!」
「林媽媽……」
安恬日微笑,幾乎可以想見范姜學長臉上無奈的表情,打開門,果然看見平常總是板著一張臉的房東媽媽正親匿地拉著身型高大的范姜光垣,要他到桌子旁邊吃她幫他帶來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