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的反應,卻依舊和先前一樣。
「嗯,學長,我知道了。」
「學長,如果你要睡覺的話,我會馬上熄燈,不會打擾到你的……對了,同學之前給過我一副新的耳塞,如果學長需要的話,可以送給學長。」
「沒關係,學長,我準備了密閉式的保鮮盒,你不用擔心,不會有味道的。而且,我很少吃咖哩。」
「……學長,你的臉有點紅,是身體不舒眼嗎?最近天氣有點變化,你要小心感冒。」
總是帶笑、總是合情合理地回答他刻意提出的難題,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受到刁難。
他看著安恬日一臉誠懇的表情,努力保持臉上冷淡的表情不變,卻突然覺得頭有點痛。
果然,像這種迂迴作戰,對安家這對兄妹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吧?
之前曾經想過,安恬日可能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城府和他同樣深沉的角色,現在看來,她可能只是跟她那個大哥一樣,神經比一般人粗……很多。
但即使是天陽,他也是有脾氣的。只要知道罩門,他一樣可以從這個好脾氣的好友身上,得到他想要的反應。
眼前這個小女生,卻不是如此。
在外商公司做了這幾年事,見識過各種千奇百怪的對手,公事上、私底下,他還沒有碰到像安恬日這麼難纏的傢伙。
感覺遲鈍,加上沒有脾氣,簡直是所向無敵的組合。
畢竟,他要怎麼告訴一隻沒有知覺的恐龍,剛剛有人踩過它的尾巴?
靜默許久,他決定對付這個小女生最有效率的方法,大概只有直球定勝負了。
他開口,語氣裡的溫度降到冰點。「安恬日,你不知道我在故意刁難你嗎?」
嬌小的女孩眨眨眼睛,似乎有些驚訝。「我知道啊,學長。」
聽到意外的答案,他努力不要讓驚訝表現出來。「你知道?」
「我不是問過學長嗎?你是不是討厭我。」她歎氣。「學長那個時候的反應,我就知道學長不喜歡我了。」
「……那你是在耍我嗎?」
安恬日搖搖頭,帶著一貫溫和的笑容,慢條斯理地解釋:「不是的,學長,哥哥交代過我,光垣學長跟外表看起來不同,雖然好像很有教養,個性其實不太好,而且只有在私底下、面對朋友的時候,才會故意表現出來,因為學長的自我要求很高、工作壓力相對比一般人大,人格分裂是很難免的。所以大哥要我多忍耐一點,盡量別惹到學長。而且,學長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太過分的要求,不是嗎?」
他瞪著她,不知道自己該作出什麼反應。
安天陽那個白癡!什麼叫作個性其實不太好、人格分裂是很難免的?他不動聲色地咬牙,暗自決定改天找那位「好朋友」仔細作一番懇談。
還有,她剛剛說了什麼?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太過分的要求?他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她還覺得他不夠過分?
這個小女生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剛剛開始發作的頭痛加劇,他突然覺得自己需要回去重新評占對手實力,擬出更正確的戰略。
沒再說什麼,他安靜地起身,帶著更加陰沉的臉色,走回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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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恬日走近公寓,剛好看見一樓院子的門敞開,房東正提著澆水桶,在一樓屋子前面的小庭院裡澆花。六十出頭的林好時燙著一頭卷卷的歐巴桑頭,瘦小的身子有些佝淒,髮絲微微泛灰,面頰削瘦,藏在老花眼鏡後面的目光透著嚴厲的神色。
「林媽媽,午安。」她朝房東媽媽露出試探性的微笑,出聲招呼。
聽到她的聲音,林好時斜眼睨她一眼,冷哼一聲,轉回頭,自顧自地繼續她的澆花工作。
哥哥說的一點也沒有誇張,房東真的「不喜歡」女孩子。
這一個月來,她幾乎每天都會碰上房東媽媽,也都會禮貌地向她打招呼,但是得到的,總是類似的無視態度。
不過無所謂,她已經習慣了。
走上二樓,打開門,她發現家裡似乎已經有其他人回來了。
跟學長一起住以後,她才發現,一間屋子裡有沒有人,是可以發覺出來的。
即使沒有聲音,她也可以感覺得到空氣的流動裡多了一些什麼:淡淡的、暖暖的,沒有那麼冷清。
以前在家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察覺這種差別。
低下頭,看到排在鞋櫃前的高級皮鞋。是范姜學長。
眨眨眼睛,她覺得有些驚訝,現在才不過下午三點,學長那個工作狂怎麼可能會提早下班?
搬進這裡,已經有一陣子了,她從來沒有看過工作忙碌的范姜光垣在正常的上班時間裡,出現在家裡過。即使是星期假日,他也通常在公司加班。
這個狀況,不太正常。
是有事早退嗎?或者……他今天根本沒有出門?仔細一想,她不記得自己早上有聽到學長出門的聲音。
遲疑一下,她想起前幾天晚上那個不愉快的談話,不太確定自己該不該在這個時候去打擾他。
掙扎幾秒,她歎口氣,將包包拿回房間放好之後,還是走到范姜光垣的房門前輕敲。
「學長?」
沒有回應。
這是很正常的。除非是像昨天那種故意要找她麻煩的狀況,平常要是沒有特別的必要,范姜光垣幾乎不理她,就像房東媽媽一樣,完全把她當成透明。
「學--長。」她拉長了聲音。
還是沒有回應。
看著緊閉的房門,她認真地思考自己要不要打開這扇門。
當然,她不應該這麼做的,他一定會不高興的。學長已經不止一次這樣表明:他不喜歡她干擾他的生活。
話說回來,他不喜歡,不等於她得照他的喜好去行事。特別是這種特殊的狀況。
他……不會生病了吧?她想起他昨天有些異樣的臉色。不無可能。
「學--長。」
「吵死了!」房門砰地一聲打開,開得過強的冷氣瞬間湧出,似乎是剛剛睡醒的范姜光垣出現在門口,只穿著簡單的睡褲,鍛練有成的肌肉曲線優美而不流於誇耀,英俊的臉部表情維持一貫的陰沉,低頭瞪住她,像冰一樣的口氣比平常更加惡劣。「你以為你在幹什麼?」
她不惱,只是笑。「學長,午安。」
非常不愉快的男人似乎連平常的面具都忘了帶上,臉色變得更難看,瞇緊的眼睛透出騰騰殺氣,惱怒的聲音從牙縫中迸出:「安恬日,你別告訴我,你只是因為無聊跑來敲我的門。」
她搖搖頭。「我只是覺得奇怪,學長這個時間不是應該在上班嗎?怎麼會在家裡?」
他瞪著她,不說話。
她保持臉上的微笑,一邊觀察那張端正得過分的臉:沒有刮的鬍渣、蓬亂的頭髮,似乎睡了一整天,加上那雙太過明亮的眼睛、異常酡紅的臉色,看起來和平常那個冷淡惡劣、總是把外表打理得非常整齊的范姜學長,確實有些不同。
從以上的徵兆判斷,他應該是真的病了。
男人收斂了目光,似乎終於想起自己正面對的是什麼人,用冷淡的語氣開口:「我不是說過了嗎?少管我的事。安恬日,你是聾子嗎?還是記性太差?這麼年輕就得了老年癡呆?現在數學系的學生都跟你一樣笨嗎?連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都聽不懂?」
好惡毒的說法,完全就像她一直認識的那個范姜光垣,連感冒病毒都沒有辦法讓他稍微收斂一點。
不理會他的話,她踮高腳尖,舉起手,探向男人的額頭。
他愣一下,迅速伸手撥開她。「幹什麼?」
好燙!她歎氣。「學長,你發燒了。」
「這麼簡單的事,不用你來告訴我。」
「發燒的人不可以吹冷氣,學長,你不知道嗎?」她實事求是地指出:「而且你還沒穿上衣,這樣不好。」
他瞪著她,不發一語,然後退後一步,當著她的面,直接將門摔上。
真是沒有禮貌。
她扮個鬼臉,努力考慮著自己到底要不要理會這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男人死活。
「……學長,你還是去看醫生比較好。」
「走開。」他根本不講道理。
「學長……」
他乾跪不出聲。
看著緊閉的房門,她歎口氣,知道自己真的得使出殺手鍆了。否則照剛剛房間裡的冷氣強度看來,不用到晚上,他一定會得肺炎的。
「學長,如果你不開門,我只好去找林媽媽來了。」
說完,她站在原地耐心等著。
兩秒鐘過去,男人又砰地一聲打開房門,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她露出微笑。「學長,你穿上衣服,我陪學長去看醫生吧。」
第三章
煮好稀飯,安恬日走出廚房,推開范姜光垣的房門。「學長。」
傍晚吃過藥的男人倒臥在床上,跟深灰色的被單糾纏成一團,模糊地應了聲,似乎還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