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其實很平常。房東林媽媽不喜歡女孩子,卻非常喜歡男生。對於現任的兩個年輕帥氣的房客,更是明顯偏愛,常常替工作辛苦的他們準備補品餐點,說是當成自己的孩子寵愛,一點也不誇張。
不過如果考慮到范姜學長此刻的衣著……或者該說缺乏衣著,這個畫面就委實詭異了點。
像是剛剛沐浴完,就被闖進家裡的房東媽媽逮個正著,范姜光垣的聲音聽起來還是一貫的溫和有禮,臉色卻明顯有點蒼白。他試圖技巧地抽回手臂,卻被房東媽媽硬生生拉住,無法順利如願。
「林媽媽都說幫你跟阿陽做了晚餐,你怎麼自己就跑掉了呢?兩個男孩子住在外面,不正常吃飯是不行的!」林好時撥開年輕男人額前潮濕的頭髮、拉住他結實的手臂,一邊說著,一邊憐惜地撥開他硬直的胳臂,接著毫不客氣地摸上那片健碩的胸膛。「你看看,都瘦成這樣了。你們這些孩子,就是粗心,仗著自己年輕,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這怎麼行?你爸爸媽媽會擔心的!」
「林媽媽,」范姜光垣深呼吸,抬眼向天,露出悲壯的笑容,似乎終於決定放棄掙扎。「謝謝你,你煮了什麼?」
房東媽媽似乎這才想起自己原先的目的,露出和藹的笑容,指向放在客廳茶几的餐籃。「林媽媽今天要拜拜,所以多煮了一點。你看看,有你喜歡吃的竹筍雞,還有阿陽愛吃的紅燒牛肉,那個竹筍還是林媽媽今天早上特地到山上去摘的,很嫩、很好吃咧!快來快來,林媽媽煮了一整天了。」
范姜光垣搖搖頭,拾回鎮定的表情,彬彬有禮地跟著……被房東媽媽拉著,走到客廳中央,彷彿自己不是剛洗完澡,全身上下只穿著一條破舊的卡其長褲。
安恬日著迷地看著向來不喜歡跟人有接觸的學長溫馴地張開嘴,吃掉林媽媽用筷子夾起來、喂到他嘴邊的雞肉,然後不失風度地開口道謝。
「謝謝,林媽媽,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他歎口氣,拿過房東媽媽手上的筷子。「等天陽回來,我會叫他去跟林媽媽道謝的。」
「哎喲,還道什麼謝啦?」林好時削瘦的臉頰愉快地泛紅。「你跟阿陽兩個就跟林媽媽自己的兒子一樣,林媽媽照顧你們是應該的,不用道謝啦。有空記得來樓下陪林媽媽聊聊天就好了。」
范姜光垣拉起嘴角。「嗯,我知道。」
又交代了幾件瑣碎的事情,再伸手多摸幾把年輕帥哥身上結實的肌肉,林好時才依依下捨地轉回頭,飄飄然離開了公寓。
沒有多看一直站在玄關旁邊的安恬日一眼。
安恬日一點也不介意,只是覺得有趣。
一物克一物。
在面對房東媽媽的時候,平時總是冷言冷語的范姜學長一點也不像是小風姐口中的希多拉,相反的,她常常覺得他像是隨時可能被惡狼一口吞掉的可憐兔子,完全沒有平常咄咄逼人的氣勢。
「安恬日,你打算在門口站多久?」
挖苦的語調,果然,就像小風姐說的,學長的恢復能力很強。
她露出微笑。「學長,今天這麼早回來啊?」
范姜光垣看她一眼,冷冷地說:「當然,加這種免費的班,還要加到幾點?工作做完,就趕快回家了。我賣的是勞力,不是連命都賣給公司。」
其實,也差不多了。范姜學長的工作愈來愈重,像今天是週末假日,也難得看到他在家裡,一樣是上班族,大哥顯然沒有范姜學長這麼辛苦。
「……吃過沒有?」
她搖頭。「還沒。」
剛剛跟小風姐去的咖啡館,沒有供應正式的餐點,她又不喜歡吃甜食,所以肚子一直空著。
范姜光垣頭也不抬,簡單地下達命令:「那就去廚房拿碗,過來一起吃,楞頭楞腦的,站在那裡幹嘛?沒看到東西這麼多嗎?」
「那學長,你去穿件衣服吧。」她提醒他:「晚上有點冷。」
半裸的帥哥抬頭看她,剛剛被撥開的潮濕黑髮又落回了額前,英俊的臉上沒有半點羞赧的表情。「我都不緊張,你害羞什麼?」
她朝他扮個鬼臉,轉頭就往廚房走去。
有時候,她真不知道學長心裡在想什麼。
當然,就像小風姐暗示過的,范姜學長似乎已經慢慢接受了她住進來這件事。雖然生活上仍然摩擦不斷,但多半的原因是出在學長原本就惡劣的性格,而不是像先前那樣,擺明是故意要找她麻煩。
回到客廳,發現范姜光垣已經不在剛剛的位置上,抬起頭,看見他正一邊套上T恤,一邊從房間走出來。
吃著房東媽媽送來的晚餐,她提出疑問:「學長,我哥呢?」
「還用問嗎?去登門謝罪了。」
「去小風姐那裡?」
他斜她一眼,像是懶得跟她說廢話。
「可是,小風姐剛剛才送我回來……大哥什麼時候去的?」
「誰知道?」范姜光垣不在意地說:「我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在了,半個小時前才打電話回來,問你跟小風有沒有回這裡。」
她歎氣。「哥可以打手機給我啊。」
「因為他沒用。」他簡單地結論:「如果他敢打電話給你,早就打了。知道小風在你旁邊,他嚇得腿都軟了,怎麼敢打電話給你?」
「學長,你這樣說很過分。」她搖頭。「大哥只是想當面跟小風姐解釋,不想透過電話說而已。」
他聳肩,不以為意地繼續吃著晚餐,沒有回答。
看著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好朋友此刻身在何處的男人,她只能搖頭歎氣,跟著安靜地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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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當你習慣一個人之後,原本所有會讓你跳腳的言行,突然之間,就不再那麼嚴重,連自己都會懷疑,之前那樣跳腳,到底是為了什麼?
一起住了兩、三個月,范姜光垣慢慢習慣了天陽這個性格溫馴的妹妹。
老實說,撇開偶爾誠實到令人吐血的反應不談,安恬日這個小女生還挺可愛的,並不是自己當初口中那個沒人要的醜八怪。
當然,他很清楚,絕大部分的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他對陌生人的排拒感,實在嚴重到一種不正常的地步,再加上有點偏執的個性,才會一直沒有辦法接受這個其實還不錯的小室友。
每天晚上,當他拖著加班完的疲憊身軀,從附近的社區停車場走回公寓,看到那幾扇明亮的窗戶,總會不期然想起她那個時候說過的話:
「學長,你不覺得晚上回家的時候,有t盞燈在等你這種感覺很好嗎?」
那個時候,他覺得那是小女生的夢幻。開不開燈,他都是回到同一間公寓裡睡覺,一點也沒有差別。
但慢慢地,他發現自己開始期待那扇明亮的窗。
無論加班到多晚,即使附近的路燈已經熄滅,他仍然可以抬起頭,在漆黑的長夜裡,看見那盞特地為他點亮的燈火。
而一等他回到家,洗完澡出來,她房間裡的燈火,也會跟著熄滅。
他知道她是為了遵照之前的約定:盡量下干擾到他的作息。一直等到他準備就寢才熄燈,則是因為數學系的功課並不輕鬆,而她是一個認真的學生。
兩個因素相加起來,理所當然是這樣的結果,卻會讓他有一種錯覺:有人在為他等門,等他平安到家。
那是一種家的感覺,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戀家的人。
偶爾,當他不用加班,提早回家的時候,在打開門之前,他會聽見電視機傳來的聲響,和夾雜其中的清脆笑聲。
偶爾,當他早上起床,會發現冰箱上的磁鐵,又換了新的造型,而下面會壓著一張小小的紙條,叮嚀他和天陽開車要小心。
偶爾,當他看到外面賣的美味食物,他會想要外帶一些回家,跟那個還挺喜歡吃東西的小女生一起分享。
當然,和女孩子一起生活,仍舊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很多必須妥協改變的安排,但是他第一次發現,跟別人共享一個空間,並不是那麼麻煩的事情。
……或者應該說,麻煩還是麻煩,他只是覺得它所帶來的好處,多過於他必須忍受的麻煩。
總而言之,安恬日是一個很理想的室友。
不過,理想歸理想,不代表兩個人的相處沒有任何摩擦。那個小鬼,並不是可以讓他擺在櫥窗裡,安靜不會惹事的洋娃娃。
「安恬日,那是什麼?」頓下腳步,他瞪著客廳裡突然冒出來的「擺飾品」,一臉懷疑地問。
女孩眨眨眼睛,轉回頭,看向剛剛進門的他,露出一貫平和的微笑。「樹啊,學長。」
「你沒事搬棵樹回來幹嘛?嫌我們家裡氧氣不夠嗎?還是覺得這裡的笨木頭還不夠多?」
「學長,我聽得懂喔。」
「我還真是高興有人聽得懂。」他乾澀地說:「能不能解釋一下,你這個小木頭搬棵樹回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