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你們……有責任?」他聽得所有興致都被她給挑起了。
「當然!既生之則養之,我們所作所為你若不允許,當初你大可阻止不是嗎?」
北海偏首細想了一會,慢條斯理地露出冷笑。
「那,我可以把你們的命都收回嗎?」
她倒抽口涼氣,「什麼?」
「既生之則養之?」他喃喃笑問,而後朝她搖搖食指,「不,是既造之亦可毀之。」
「是你創造了我們……你怎可以……」她兩腳不住地後退,直至撞上了殿柱,仍是睜瞪著圓眸看向血液似沒有溫度的他。
他緩緩張握著五指,「我沒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深沉的寒慄自大祭司的心中升起,她屏住了氣息僵立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失了興致的北海懶得在她身上再多浪費口舌,長腿一跨就朝殿內走去,逮著這機會的大祭司當下飛也似地逃出西殿外,只是她才來到外頭的殿廊上,另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眸也正等著她。
豆大的汗珠自她額際上滑下,她緊張地看著要索人命,遠比北海更簡單省事,甚至連什麼力氣也不需用上的漣漪。
漣漪款款移步至她的面前。
「誰在打他主意?」她怎從不知,她有那榮幸成了北海的弱點?
大祭司腦中一片混沌,「妳不是恨海皇嗎?」打從她出現在北海面前起,她不就一直與他水火不容?她不是也非常憎恨困住了她的北海?
「誰說的?」
這女人和那男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呀?波臣不是說他們在人前拳來拳往的嗎?方才看他們也像快砍了對方似的,怎這一會又不講原則地變卦了?
「我的問題妳還沒回答我。」音調平穩似水的漣漪,無聲無息地移動腳步逼近她。
「不說妳能拿我如何?」大祭司鼓起勇氣笑問:「也讓我似波臣般病得下不了床?還是妳能讓瘟疫蔓延整個海道?」波臣會受她影響,那是因為波臣不過是個凡人,她可不是,她乃海道神宮最至高無上的祭司,除卻那個已離開海道的飛簾外,放眼海道,有誰在她眼下?
傾城的笑靨,自漣漪的唇邊徐徐綻開。
「妳這願望,不難達成。」
不待漣漪出手,原本就是衝著漣漪而來的大祭司,飛快地自懷中掏出一張靈符,而早就悟出她企圖的漣漪,則在她雙手結印前,玉掌一揚直抵她的面門,修長的指尖才輕觸到她的額際,只在片刻間,覺得渾身疼痛得如萬蟻嚙咬的大祭司,手中的靈符登時握不住地飄墜王地。
漣漪居高臨下地看著委地喘息的她,冷漠的神色與北海如出一轍。
「要我順道實現妳第二個願望嗎?」
等待了百年後,萬沒想到他們所期待的神人竟是如此令人心冷,再也難掩憤意的大祭司,氣抖地直掙扎想起身。
「你們算是什麼神人?你們當人命是任你們揉捏的東西嗎?」兩個都一樣喜怒無常,也視人為無物,他們怎配當神?
「是如此。」不痛不癢的漣漪,不客氣地點頭同意。
她深戚齒冷,「妳絲毫不感到罪惡?」
漣漪答來毫不猶豫。
「再也不。」被囚禁那麼多年後,她早已將她當年所犯下的罪愆贖盡了。
「妳……」
「人子或神子的死活、你們心痛與否,與我何干?」她平平淡問,側首瞧著大祭司那張充滿慾望的臉龐,「逼迫我操縱人命,而在事後又將我給一腳踢開,還將我囚禁在迷海裡的,不正是當年的你們?若要我憐憫,你們怎不順道教教我慈悲為何物?若要我不害人,當年你們就不該打擾我平靜的生活要我去害人。」
這世上的人們,從無一人給過她愛,也從無人教過她該如何愛,他們只留給了她無止境的悔恨,讓她用盡所有囚禁的時間去明白該怎麼憎恨當年利用她的人,在神子身上,她只習到了該如何讓罪惡產生而已,而這,不就是當初他們所要她做的?況且,她生來就是為這人間帶來災難的,在這情況下,要她感到罪惡?
這也未免太過為難她了。
「妳想做什麼?」兩手撫著雙臂抵抗痛感的大祭司,在她神色愈看愈詭異時,忍不住想離她遠一點。
漣漪回首瞧了有著北海存在的西殿一會,慢條斯理地挪動蓮足走向她。
「別過來……」
她以一指勾起大祭司的衣領,下定決心地道。
「我要妳帶我上岸。」再也不了,她不願再困鎖在一座島嶼上,她要尋回那已在她記憶中遺忘的生活,她要逃到另一個沒有北海的天地裡,而他,再不能讓別的女子來傷她所剩無幾的自尊。
哀怨到極點的男音,下一刻自她身後響起,伴隨著的,是一張泫然欲泣的苦瓜臉。
「妳專程醒來找我麻煩的不成?」負責當她跟屁蟲的滄海,躲在殿柱後聽完她的宣言後,簡直想動手將她敲暈省事,不然就對她下藥,好讓她十天半個月醒不來不再造反。
「滄海。」以一指輕鬆勾著大祭司衣領的漣漪,轉首上上下下瞧了這個她已經忍受夠的看守人一眼,接著對他綻出春花般的笑顏。
「幹嘛?」沒被迷得暈頭轉向的滄海,恐懼戒慎地瞧著她那別有所圖的模樣。
「你病過嗎?」美人巧笑倩兮,完全令人憶不起方才跟北海對上的那個女人是同一人。
啊?病?
他愈聽愈覺得古怪,「托福,身強體健,自小到大也沒患過幾次風寒……」
「貴島島上可有良醫?」勉強還算有點良心的她,對他這提供食宿的島主頗留情面的。
他兩眼不安地轉呀轉,「恰巧……有那麼一兩個。」
「近來一直奉命看著我,累了吧?我這臉,你也瞧得生厭了是不?」她每說一句就朝他逼近一步。
「還好,總比掉腦袋來得好……」猛然回想起與她處過一段時間的波臣,前陣子是如何病得下不了床,終於有絲警覺的滄海,開始在腦中計較著這兩尊神人的殘忍度。
她一掌輕拍在他肩上,「依我看,不如你就去躺著歇歇,省點工夫別再對我如此勞心費力。」
彷彿足以燎原的熱度,在那隻玉掌往他的肩頭這麼一招呼過後,就一路自他肩頭竄至他的四肢百骸,來不及落跑為上的滄海,頓時往地上大大一趴,不但連移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還忽冷忽熱得直打顫。
「妳……妳……」媽呀,還真的也對他來這招。
漣漪輕輕撩起裙襬,「這是神恩,好好領會吧。」
第五章
就快到達岸邊了。
在漣漪的挾持下,不得不冒著觸怒北海風險將她一塊帶出海的大祭司,一手無力地撐扶著船沿,抬首看著站在船首迎風而立的漣漪。
也好,她想上岸登上土地也好,只要她一上岸,等著將她獻給主人的人們,定能擒住她,為主人立下大功……
一心只盼著能及早登岸的漣漪,在強烈的海風中,並未回首去顧及此刻大祭司心中想圖的一切,她緊張地站直了身子,在海岸線出現在她的面前時,渴望地張大了眼,瞬也不瞬地望著那告別已久的土地。
突然間,如遭天際落雷擊中般,漣漪的身子大大地顫了顫,胸口緊窒得幾乎無法呼吸的她一手撫著胸坎,在還來不及反應時,身體裡的力氣如潮水般急速退去,任她再怎麼施力想挽回也不住地自她體內流失,當下站不住的她不禁往旁一跌。
「妳……妳怎了?」被她異狀有點嚇到的大祭司,遲疑地走至她的面前。
漣漪急急喘著氣,無暇理會身旁的大祭司,她顫抖地抬起自己的雙手,在大祭司訝異的眼眸下,她發覺自己變得愈來愈透明,而那些生來即有的神力,亦消散得不留片點。
再也不受病痛之苦的大祭司,愕然地瞧了她和自己一會,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大祭司仍是把握時機地搶回主導權,一腳踢了踢她,見她並未有所反抗後,暢快的感覺頓時泛滿了心頭。
大祭司蹲至她的身旁,抬起那張面無血色的芳容。
「我真不懂,憑妳這小小罪神,有何能耐能成為海皇的把柄?妳與他其他的女人有何不同?」除了能製造瘟疫與疾病外,她還有什麼能耐?一個海皇緊捉著她不放就罷了,為何就連波臣的頂上頭子也指名要她?
「要問,去問他……」漣漪無動於衷地閉上眼,只想平息下一身的不適。
大祭司一把揪起她的衣領,「他根本就不配當個神!」
強忍著痛苦的漣漪勉強睜開眼,湖水般的眼眸只看了她一會後,立即明白了大祭司心中在想的是什麼。
「妳究竟在期待什麼?」她喃聲笑問:「最盼望他醒來的人,不就是妳嗎?最是希望他恢復海道以往光榮的,不也是妳?如今他一如你們所願甦醒,妳卻不能接受妳所等待的海皇竟是如此?難道在你們眼中,唯有像飛簾一般,不惜為海道耗盡法力和性命才算是對得起神子、才配當你們崇敬的神人?你們這些神子究竟是缺了手還是斷了腳,非得要別人為你們奉獻犧牲不可?這麼希望有個神人事事為你們做盡,還得為你們拋頭顱灑熱血的話,你們怎不自己去扮神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