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裡雖沒有一絲火氣,但誰都聽得出她隱約的警告意味。
江家美女面色變了變,有些狼狽地說:「劉琪英,妳不要仗著總幹事-─」
「我劉琪英在農會六年了,從來就不需要靠任何人的虎威過日子。」她挑高一眉,冷冷地截口道,「倒是妳,進來還不到一年,姿態就擺得比誰都高,妳以為每個人都吃妳那一套嗎?」
「妳-─」江家美女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不敢再說半句話。
平常琪英雖然一副無爭無求的模樣,但是她嘴巴功夫可絲毫不輸給任何人,若是有人想佔她嘴上便宜,只會落得淒慘下場。
撂完話之後,琪英好整以暇地走向熱水器,「唉,好久沒有跟人說過這麼多話了,還真是口渴。」
「哼!我等著看妳被拋棄,看妳哭!」江家美女惡意的詛咒完,隨即氣憤地往外走。
看在眾人眼中,卻顯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在。
琪英眼中閃過一抹莫可奈何。
這就是成為大家眼中釘的難處,耳朵必須不時接收到這種帶著強烈酸意的不友善話語。
唉,這全是拜譯人之賜,不過她的生活也因此豐富多彩起來了。
說到豐富多彩,她這才想起今天晚上和譯人還有晚餐之約呢。
呵,她可真幸福呀!
*** *** ***
由於譯人北上參加全省農會觀摹展,所以琪英又恢復了獨自一人上班、吃午飯的生活。
他不在的這幾天,琪英才發現她的生活有多空虛和單調。
每每在午休時間要來臨前,她總得再三思索今天該吃什麼午餐,要不然就是得費神走路出去買外食。
文鶯阿姨和其它同事都笑她平常被人伺候慣了,所以已經忘了該怎麼自行覓食了。
不過最令琪英不習慣的並不是吃飯問題,而是她已經習慣了有譯人陪在身旁,和她聊天說話或逗她關心,如今他不在,身旁還真是冷清不少。
「唉!」她發覺自己又在發呆了。
「別一副相思過度的樣子。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啊,省得總幹事回來看到妳變瘦了,他會心疼死的。」文鶯打趣道。
「阿姨,妳說些什麼呀!」琪英紅著臉啐道。
「我說錯了嗎?」文鶯眨眨眼,笑嘻嘻地說:「這些日子看你們蜜裡調油的樣子,真是羨慕呀!我與我家老頭子年輕的時候都沒這般甜蜜呢!」
琪英慧點地瞅著她,「如果羨慕的話,今晚回去之後可以對妳老公體貼一點,讓他『幸福』一點。」
「呀,好被教壞了!」文鶯捶了捶她的手臂,又好氣又好笑地說。
「是嗎?哎呀,真是太糟糕了,一定是被阿姨傳染的。」琪英故作氣憤地道:「難怪我覺得我越來越……」
「琪英!」文鶯笑得腰都彎了,她喘息著揪了她一把,「別賴到我身上來,是妳想嫁人了,所以才會動不動就想這些有的沒有的。」
琪英咧嘴一笑,「結婚是件『有的沒有的』的事嗎?」
「妳明知我的意思。」文鶯勉強止住笑,「說正經的,妳幾時要嫁給譯人?」
琪英臉紅了,「哪有那麼快?我們才交往不到兩個月。」
「可是妳和他認識二十多年了,感情絕不止這兩個月而已,難道妳不想早早把他訂下來,免得他被別人搶走嗎?」文鶯好心的提醒。
聞言,琪英眼神一黯,「該我的就是我的,不該我的,怎麼守都會跑掉。阿姨,難道妳也認為我和譯人很不相配,他隨時有可能會離開我?」
「傻孩子,阿姨才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人嘛,在還沒結婚之前,什麼事都有可能變的,所以我才勸妳早早跟他訂下來,省得夜長夢多。」
「結婚之後就不會變嗎?」她神情嚴肅地說:「不是我悲觀,但是我覺得人生無常,婚姻並不能保障什麼,就算它能夠永遠替我綁住這個男人,但是若弄得兩人都痛苦,這樣的婚姻又有什麼意義可言呢?」
「琪英,妳這麼說也沒錯,但是妳不覺得妳煩惱太多了嗎?」
「我也是這麼告訴我自己的。」她探吸一口氣,故作輕鬆地笑道:「沒事,跟妳開個玩笑罷了。對了,產銷班的肥料尾款收了沒?」
「他們說明天會送來。」說著,文鶯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妳真的沒事嗎?」
「當然,會有什麼事呢?」她笑得燦爛,仔細掩飾起心中的憂慮。
*** *** ***
琪英手上抱著一堆待整理的帳目表,緩緩地往回家的路上走。
此時正值黃昏時分,寬闊的天際被晚霞渲染得美麗無比,幾可醉人。
琪英深呼吸著帶有淡淡青草味的空氣,覺得多日來閉塞的心扉又開闊了起來。
「阿英。」一個低沉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
她倏然轉頭,訝然道:「阿伯。」
高高瘦瘦、一臉嚴肅古板的張水川穿著一件唐衫,神色儼然,看不出有任何喜怒之色地站在她面前。
「妳最近跟譯人的感情好像不錯。」他挑起濃眉問道。
奇了,譯人不是說他父親對他們的戀情很看好嗎?可是現在看他這模樣好像不怎麼高興似的。琪英暗忖。
難道是譯人因為怕她擔心,所以故意隱蹣?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她還是保持一貫的態度見招拆招吧。
「是呀。」她微笑的回道。
「可以陪阿伯一起回去嗎?」張水川的神色依舊莫測高深。
「好。」琪英有些訝異地看著他,不過還是神情愉悅的點點頭。
一老一小不疾不徐地慢步在田邊小路上,兩人之間有著短暫的無聲時刻。
「阿英,妳有沒有想過要再繼續升學?」張水川突然開口問。
琪英愣了幾秒,「阿伯為什麼這麼問?」
這問題好像該在她高中畢業前問吧?她都己經這麼「老」了,現在才來問她這個問題,不是有點奇怪嗎?
雖然她始終認為人要有不斷的求知慾和上進心,但是升學好像不是她現在該做的事。
張水川並沒有讓琪英疑惑太久,緩緩地開口道:「我是根尊重譯人的選擇,但他是個留美碩士,而妳只是高中學歷而己,妳不覺得這樣會有……代溝嗎?」
「代溝?」她失笑,心底卻有幾絲淒楚。
怎麼最近大伙都在提醒她這個問題?她究竟是跟譯人談戀愛,還是在跟「張碩士」交往?
「是呀,阿伯並不會因為妳父親的關係就對妳有偏見,你覺得你和譯人差很多嗎?」
「阿伯,妳覺得妳和譯人差很多嗎?」琪英不答反問。
張水川聞言一愣,「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喜歡一個人,想要和一個人廝守到老,所憑借的不是對方的家世或者學歷,應該要重視的是那顆真心才對。有真心,就有誠意相守在一起。我始終認為,只要我們在生活上能配合,那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
「妳真這麼樂觀?難道妳就不怕譯人以後變心愛上學歷更高的女孩?」他緊盯著她問道。
琪英苦澀一笑,絲毫不隱藏地說:「我並不樂觀,我也害怕譯人以後會變心,但是我相信此刻他對我是真心的,在目前來說,這就夠了。」
「阿英,雖然我常常跟妳阿爸吵嘴鬥氣,但這還是我第一次跟妳聊天,也是第一次聽到妳的想法。」張水川若有所思地說。
「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她望著前方隱隱可見的山巒,輕聲道:「找一個真心喜愛自己的人,然後我也以真心待他,其它的,我不去考慮那麼多。」
「是嗎?」
「我不知道這樣的答案您滿不滿意,但若有一天,譯人對我真的厭倦了,真的嫌棄我沒有高學歷,配不上他的話,屆時不需要您講,他自然就會與我分手。」
「如果真有那一天,妳……會恨他,會氣他吧?」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不能預測我會不會恨他,會不會氣他,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辦法瀟灑地離開,但是可以確知的一點是,」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後,繼續往下說:「會因為外在條件而嫌棄一個人的話,那麼他根本不記擁有我的愛。」
張水川被她的話深深地撼動了。他緊緊望著這個昔日稚嫩的小女孩,在歲月、歷練的洗禮下,蛻變成今日思想成熟的小女人。他在情緒激動、心思紛雜下,不禁啞口無言了。
琪英說完心底話後,也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這樣的心情他可懂?這樣的答案他能接受嗎?她是不是太過大言不慚了?
第八章
深夜時分,甫和遠在台北的譯人講完電話後,琪英卻還是依依不捨地盯著電話,希望他會再度打電話來,告訴她,他想她。
她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沒安全感,全都是因為這幾天的事情,不過方才在電話裡,她絲毫沒有對譯人透露。
她不希望造成他的困擾,而且坦白講,她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也許這一切不安在他明天回來之後,就會消失無綜,所有的懷疑和擔憂也會像霜雪見到陽光般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