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男人在聽見自己心儀的女人這麼受歡迎的時候,心情還能保持在最佳狀態。」柏烈旭陰鬱道,憂慮的黑眸定在唯一知道他感情歸向的葉秋身上。「妳說我該怎麼辦?」
雖然他不知道葉秋是怎麼發現他對雨萍的感情,但最接近雨萍、最懂雨萍的人是她,是以,除了一開始的錯愕外,他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相反的,透過與葉秋私下會晤,他更能瞭解心上人的狀況。
葉秋愣了下,食指戳向他額頭,率真瀟灑地一笑。「放心吧,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最佳代言人,不可能這麼輕易再對誰動心--」
這說法讓柏烈旭舒了眉頭,可接下來的話,又讓這年輕學弟雙眉打上麻花結。
「就算有,也會礙於以前的事,望情卻步。」
「我不喜歡後面這一句。」她真的是在勸他安心嗎?「妳的意思是雨萍遇見了令她心動的男人?」
「我只是舉例,你不要草木皆兵行不行?」葉秋翻白眼,服了這個暗戀好友兩年多的現代稀有癡情男。「雨萍現在滿腦子都是當事人的委託案,根本沒有心思去想感情的問題,她正摩拳擦掌朝新銳女律師的道路邁進。」
柏烈旭吁了口氣,啜進咖啡。「那就好。」
「不過……也難保她在前進的路上不會遇見騎著白馬的王子迎面而來。你知道的,愛情來的時候不會先寄通知信給人。」
「葉秋……」她就非得讓他提心吊膽回馬祖數饅頭等退伍嗎?
「開玩笑的啦!」真是的,幹嘛這麼嚴肅。「我會幫你看好雨萍,有誰想覬覦她,我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這總行了吧?」說話時葉秋不忘比出斬殺的動作,好加強自己的氣勢。
「謝謝妳,秋學姐。」
「嘖,又把我叫老,你是故意的啊!」葉秋握拳作勢要扁人,柏烈旭合作地裝出驚懼莫名的表情。
笑鬧一陣,柏烈旭突然岔開話題:
「我真的很好奇,葉秋。」
「什麼?」
「妳怎麼發現我……在暗戀雨萍?」
攪動冰茶的手聞言停住,看著對面提及情事神情靦腆的男人。
半晌過後,她才在柏烈旭心無城府的注視下開口:「因為我是天才。」
「好冷的笑話。」看來擅說冷笑話的不單是他。
「怕冷就喝你的熱咖啡祛祛寒吧。」她白他一眼。
各自沉默了一會,最後還是忍不住笑開,笑聲漸收後,兩人各自啜飲面前的飲品,兩雙垂視自己飲料的眼也掩去了其中夾雜的心思。
一如桌上分別挑選的飲料,眸中的情緒也有各自不同的風味。
怎麼發現?這傢伙竟然問她這種蠢問題。葉秋無奈地轉動眼珠,不料竟與落地窗外一雙眸子對上。
琥珀色的瞳孔像是察覺到什麼,在四目相對的瞬間瞠大,然後微微縮斂,最後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回頭繼續和同行的人說話。
半舉的手因為對方不予響應,停留在屈指打招呼的姿勢,揚起一半弧度的笑僵掛在唇角。
「葉秋?」柏烈旭注意到了。「怎麼了嗎?妳的表情有點怪。」方才凝視咖啡杯的他並沒有看見葉秋與窗外走過的人四目交會的景象。
「沒什麼,只是顏面神經抽筋。」她說,眼角餘光掃向逐漸遠去的背影,蛾眉掀起不解的波瀾。
有病!她暗道:心下直咒罵裝作不認識她的惡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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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寰宇高層放出增加合夥律師的消息,讓獨佔台北市黃金地段的事務所大樓內充斥緊繃的戰前氛圍:突然之間,在寰宇待過十年以上、練就一身沉穩內斂氣息的資深律師,個個返老還童,像個剛上任的新官,猛燒頂上三把火,一反派底下嘍囉兵接案、再把功勞灌在自個兒頭上的作法,親自出征接手巨額案件。
然而非戰之罪往往殃及池魚,僅能有幾十萬進帳、在他們眼裡歸類為「殘羹」的小案子,就全教底下資淺的執業律師收受。
是故,打從上個月起,孟暘谷這個現年三十一歲、甫入寰宇不過五、六年,在資深律師眼裡,不過也只是個毛頭小子的年輕律師,其工作量只能用「爆增」來形容。
只要上頭一日不欽點合夥律師,這情形就一天不會消失,像這樣晚上十點多才回到家的慘狀將日復一日,拉近自己與「過勞死」之間的距離。
他喜歡工作,但不代表他是不知道要休息的工作狂。
如同過去的每一天,孟暘谷洗淨一身塵囂走進臥房已經是近十二點的事,擦拭一頭濕髮的同時,他邊瀏覽章婕妤每日必留的隔日行程。
「十點十分台北地院民事庭,關於契約履行遲延的爭議--」默念的聲音終止在眼角餘光掃過鄰居住家時。
平常晚上總透出燈光的窗,此刻一片黑漆,靜謐得出奇。
難不成是那個每晚大放音樂、表演魔音穿腦製造噪音的劣女良心發現,決定放過他一馬?
依搬來這裡兩個半月有意無意的觀察來看,孟暘谷只有一個結論:絕對不可能。
隔壁住的可是典型的利己主義者,否則不會老是在深夜大放震人耳膜的聲樂,非得他出言恐嚇,才肯乖乖降低音量。
只不過……晚上少了這麼個睡前的娛樂,讓他覺得有點不習慣。明明老向鄰居要求寧靜的生活品質好入眠,現在得到手,卻了無睡意。
拉開窗凝視對面那扇闐黑的窗,對於今晚沒有機會與隔壁劣女舌戰這事,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覺得有點失落。
驀然,孟暘谷憶起下午的巧遇,想起她尚未發現自己時不自覺流露的神情。
落寞。他竟然會在她臉上看見落寞?!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
是否正因如此,他想見她,好確認自己下午看見的表情是真是假?
偏偏她人不在,沒有過量的音樂聲、沒有躂躂不休的打字聲,整幢房子靜得像是一座空城。
或者她人還沒到家,還跟那個男人在一起?
這個聯想讓他不自覺攬攏眉心,堆高的深刻褶痕夾雜不悅。
以他一個正常男人的邏輯來看,十二點多還流連在外不回家,怎麼聯想都不會往好的方向去。
正作此想當頭,一道細微聲響從天而降,孟暘谷抬頭,才注意到露出頂樓陽台圍牆外的半截黑影。
「葉秋?」他試探地喚了聲。
黑影動了動,沒有發聲。
孟暘谷索性挪來床頭燈,朝上一照,黑影乍遇光,抬起手臂遮掩。
果然是她。「半夜三更不睡覺在陽台上做什麼?」
「要你管。」冷淡的語氣擺明不甩鄰居的關切問候,仰首須臾復低下頭。「你當我是逃獄的犯人啊?還不關燈!」
「妳還沒回答我,為什麼三更半夜站在那裡不睡覺?」
「你不也一樣,三更半夜靠在窗邊幹嘛?賞月啊?現在離中秋節還久得很哩。」至少有半年。
前一分鐘還為她深夜未歸收攏的眉峰,如今不自覺舒開成平原。「誰規定只有中秋節能賞月?」
「哈,就算你學古人獨倚闌千待月明,也換不來書生氣質的,老兄。」她說:「卡早困卡有眠,夜深露重,老人家身子骨不比年輕人,當心著涼。」語畢,又是朝天仰首。
視角的緣故,孟暘谷看不見她的動作,只能推測:「妳在喝酒?」
「不要叫我請你啊,孟大律師。」
「心情不好?」看來他下午所見並非錯覺,孟暘谷暗忖。
「誰心情不好了?」搖晃手中的啤酒,習慣了燈光的眼總算能順利捕捉到斜下方窗邊的人影。「酒除了能澆愁,還能助興言歡的好不好?沒學問。」
「我只知道兩人以上把酒可以助興言歡,一人獨飲叫作『喝悶酒』。」
「我討厭律師的嘴巴,尤其那個律師是你。」
「我也不欣賞好強的女人,尤其她又正好姓葉名秋。」他學她的語法。
「既然你我相看兩相厭,何不道聲晚安各自作鳥獸散?呃!」打了個酒嗝吐出脹胃的酒氣,她續道:「你睡你的大頭覺,我喝我的黑啤酒,你自由、我自在,何樂而不為?」
是啊,何樂而不為?他自問。
當初會搬家,就是為了遠離那群敦親睦鄰得太過火的鄰居,所以他賣掉位於市中心的大廈住家,選擇市郊獨門獨戶的別墅區,以求清靜。
可現在的他正一反常態,在做這件自己極端厭惡的事。
然理智雖清楚自己多管閒事,平時控制得宜的嘴卻在此刻背叛主人,反常地衝動開啟:
「是因為下午見面的男人?」
「你果然看見我了。」不說還好,想到就有氣。「喂!就算兩軍交戰也要以禮相待,我跟你打招呼,你竟然甩都不甩,裝沒看見掉頭就走,知不知道『禮貌』兩字怎麼寫啊?!」
「妳一定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表情。」
「什麼?」突來一陣風,吹散了聲波,葉秋沒聽清楚。「再說一遍,剛剛風大,我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