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泱與老人相對盤腿而坐,他合上眼,感覺印堂一片灼熱。眼前由一片合黑,漸漸地成灰、轉白,似一片濃霧被風輕輕吹散……
一縷晨曦穿透過濃霧,忽地豁然開朗。縷縷光影流動,滿眼翠綠鮮紅的草綠花榮。
一串清越的話聲從一旁傳來,三名……不,是四名身著白衣、青衫者,行雲流水般飄然現身。四人笑吟吟地交談著,不知在說些什麼。
那四個人似乎相依、相伴了好久、好久,他感應到他們之間的特殊情誼。驀然,他驚覺自己竟身在其中,即使容貌和現下的他不同,但他就是知道,那就是他自己。
他們相處時的氛圍讓他好眷戀,讓他捨不得離去。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相依的感覺嗎?因為相依,所以不捨……
那是易泱第一次打開天眼,也是最後一次。
幾年後老人過世了,沒老人的助力,再也沒人能夠幫他打開通天眼。
易泱來回撫觸著墓碑上的鏤刻,臉上表情極為平靜。
「師父,您的教誨,徒兒現在才開始慢慢體會。」
這會兒又開始飄雪了,雪如綿絮似飄灑,雪絮霏霏。他伸出手,雪細細地落在掌心。
他沉思起來,然心思卻不在掌心、不在空中飄散的如絮飛雪,他的心思落在無以名之的情緒裡。
「下雪了……」他喃喃自語。
=====
「下雪了。」
灩兒停下腳步,望著漫天飛雪。她好奇地伸出手,想沾些雪絮。雪花飄飄,落在她如脂似玉的小手上。她的肌膚似雪白暫,雪一落,就像被吸人手心,無聲無息。
她也被這景象吸引住了,凝望著不知是自己的手心、還是雪、還是不知所以的情緒……
「灩兒!」走在前頭幾步的老爹回頭喚她。
「哦。」灩兒回過神來,趕緊拍掉手上的雪追上老爹。
她跟上了,攙著老爹,朝他燦然一笑。
「別貪玩,咱們要趕路呢!」
她搖首。「灩兒才不貪玩呢!只是……」她垂首想了下。「雪花兒好像在說話呢!」
老爹疼惜地瞧著她。「雪花兒說了什麼啦?」
「嗯……」她仰起小臉想了想。「雪花兒說—下雪了!」
她的聲音甜甜膩膩的,好似在撒嬌。
「胡扯!」老爹噗哧笑了出來。
「說了您又不信!」她嬌嗔,整個臉龐如春陽融融。
連老爹這上了年紀、有些歷練的人,瞧著她也忍不住驚艷。
「灩兒,老爹有些話想和你說,你可要聽進去啊。」
「老爹要和我說什麼?」
兩人的腳步未停,一邊說話,一邊趕路。
「灩兒,這世上人心雖難測,但大抵只要相處過了,大概就知道對方是怎樣一個人,再深人相處,就知道這人值不值得信任……」
她聽到這裡便沉默了下來,心裡明白老爹要和她說什麼。
老爹會同她說這些話,都是因為她不愛和人親近。打從老爹帶著她從北狄皇宮逃出來後,她們爹兒倆一路往南走,路上也遇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但她從沒和任何人說過任何一句話。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她瞧都不瞧別人一眼!
一路上,老爹逮到機會就勸說她。
「灩兒,你有沒有在聽啊?」老爹叨絮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她逕自沉默著。
「這世上只有老爹是好人。」她斬釘截鐵地說。她忘不了自有記憶以來所受到的折磨。那都是因為人的貪、人的欲!
「我年紀大了,要是有一天走了,那你……」
「老爹一定會長命百歲的,而且灩兒會孝順您、照顧您一輩子的。」
「女孩子家總是得嫁人的。」
看她亟欲反駁,他趕緊接著說:「連孫子都沒得讓我抱,還說要孝順我。」
「老爹——」她撒起嬌來。「您扯遠了!一會兒要人家多和人親近,一會兒又要人家生孫子給您抱,這差了十萬八千里的事,人家哪能同時做啊?」
「好啦、好啦!瞧你這張小嘴噘得跟天比高似的,聽老爹的話,可別再不理人了。」
「哦。」她敷衍了聲。
「哎!女孩子家是要讓人疼的。」他語重心長了起來。
讓人疼?灩兒心想,那是什麼感覺?就像老爹對她這般好嗎?
咻——
一支長箭劃空而過,與老爹錯身而過,直直地插人雪地,箭翎仍不住顫動著。
爺兒倆心頭一驚,轉過身想看清楚是誰放箭傷人。
但四下無人,不見任何風吹草動。
咻——
第二支長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人老爹的胸膛。
「啊—」
「老爹!」灩兒驚呼。
老爹跪倒在地,只手扶著箭插人的心口,重喘噓噓,霎時,整個胸膛、整隻手都染滿鮮血。
「孫總管,真有你的,竟然敢放走王妃的奴才!」埋伏的人現身,是四名身形高大的武人。這四人個個面露凶光、表情猙獰,渾身殺氣騰騰。
「你們是王妃派來的?」老爹喘噓噓地說。
「廢話少說,我們是來帶走那奴才的。」
說話的男子左眼下方有一道約寸長的刀疤,他用下巴指了指灩兒,隨即怒喝一聲,上前攬腰抓起她。
「放開我!放開我!」灩兒奮力掙扎,卻無法掙脫。
她急中生智,狠狠地從刀疤男子的手臂上咬下去。
「啊——」刀疤男子受不了疼,將她甩了出去。
「哼!真沒用,連一個小娘兒們都搞不定。」另一名武人冷哼一聲,頗不以為然。其餘二名武人認定眼前兩人已是籠中之獸,隨時可以手到擒來,不想出手,雙手橫抱在腳前,等著刀疤男子將事情解決。
摔倒在地的灩兒顧不得渾身疼痛,急急起身,將藏在懷中的匕首掏了出來。她雙手緊緊握著匕首,決心和他們對抗到底。
「不許碰我!」她恨恨地說,手不住地顫抖。
她用眼尾餘光瞟了瞟老爹,老爹似乎不行了。
「老爹,您要撐著……」
「灩兒——」老爹氣弱如絲,整個身子倒了下去。
「老爹!」
分了心的灩兒,手上的匕首被顱了空的刀疤男子打落,整個人被他只手攬腰抱起。
「放開我!」她雙手死命地推開他,雙腳不住地亂踢。
「賤人!看我怎麼治你!等我玩夠你再押你回去!」刀疤男子將手上的刀箭丟給同伴,隨即整個人將灩兒壓在雪地上。
「我還是頭一回在雪地裡幹這種事,別怕,待會兒你就暖起來了。」刀疤男子滿臉橫肉,眼眶因慾望而泛紅。
灩兒死命地掙扎,她心裡很清楚男人想對她做什麼,那獸慾是如此地赤裸逼人。
「喂,溫柔一點,可別玩死她,我們三個可不想跟死人幹那檔子事。」
另一個人的話讓灩兒雙瞳膛大,臉上佈滿驚懼。
「不!」她更加激烈掙扎。
「啊——」尖銳幾近失心的嘶嚎,在無人的曠野陣陣迴盪,更顯淒厲。
刀疤男子因她不斷地掙扎,憤而折斷她的右手骨。她痛得幾乎快要昏過去了。
她緊蹙眉心,兩眼緊閉,睫毛因忍痛而劇烈抖動。
「美、真是美極了。」刀疤男子殘酷地欣賞著她臉上的痛楚,一手則貪婪地伸向裙內,觸及她那滑膩如脂的大腿,順其而上……
「不——不要——碰我——」她掙扎扭身,想避開他令人作嘔的碰觸。
「快、快上、快上呀!」其餘三名同夥像在一旁看好戲般叫囂,讓他的慾念如火上加油,燒得更炙了!
「啊——」,刀疤男子突然慘叫一聲。
一根細長竹籤,牢實地插人他的股溝間。他疼得從灩兒身上滾開,卻牽動到竹籤,這下叫得更慘烈了。
「誰?」三人警覺地看向竹籤射出的方向,心想出手之人一定不是個簡單人物,因為他們竟對他的接近毫無感覺。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然做出如此敗德之事!」男子的聲音極為冷靜,冷靜到似乎有一股蓄勢待發的怒氣。
竹籤再發,三人以刀劍擋過了。
男子旋即現身。
「去!竟敢來壞老子的事!」其中一人二話不說,一柄青劍倏地刺向他,另二人接著出手。
一陣刀風刮起地面的雪,雪霧中只見刀光劍影。
灩兒半合著眼,看著那三名武人和救她的人打鬥起來。三名武人叫罵著些什麼,她聽不清楚,手上的痛楚讓她的意識愈來愈模糊。
她看向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老爹,在失去意識前,她不斷吃語著——
救老爹、我要救老爹……
=====
雪愈下愈大了。屋內的炭火發出輕微爆裂的聲響。
茅屋的隔間十分簡單,進門是小廳,簾幕裡頭是一張床、一套桌椅。小室空間本來就不大,這下擠進三個人,顯得略為擁擠。
只是,這三個人中只有一個人是清醒的。
一個躺在床上,連動都不動,臉上毫無血色。另一個趴在桌上,骨折的手橫在上頭,仍不時吃語著。
適才在雪地裡出手救了灩兒和老爹的人,正是易泱。而那四名武人全被他斷了手筋,以後再也不能拿刀劍傷害人了。
他正專注地處理老爹的傷。斗大的汗珠從額頭滴落,也無暇拭淨,眼前最重要的是替老爹止住血、並拔除胸口上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