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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杜樺

  戚名紹停頓了下,接過柳巧眉遞來的茶水,喝口水藉以平息內心的激動。

  「接下來呢?」戚惟傑下耐地催促。

  「我們的日子愈來愈難過了,秀亞開始出現異常的行為,她時常喃喃自語、精神恍惚,甚至有時候會歇斯底里地亂砸東西,後來經過診治,才知道她患有遺傳性的精神妄想症。這時我的良心更不容許我離棄秀亞,我們就這麼耗著,直到惟綱三歲時——」戚名紹又頓了頓,眼光投向戚惟綱,而他則保持一貫的面無表情:心底卻洶湧如濤。

  嚥了口口水,戚名紹又繼續未完的往事——

  「當時秀亞的病情時好時壞,有一天她突然清醒地要我接回湘霞母子,一則讓惟綱認歸宗,再來湘霞可以照顧她,因為她有了身孕。當時我震驚莫名,因為我從不曾與她同房,哪來的孩子?可她確實是懷孕了!由於是我虧欠她在前,所以我也下去追究了,巧的是湘霞也有了惟傑,於是我二話不說地接回了湘霞母子,後來的日子倒是平順無波,而秀亞的精神狀況卻每況愈下。有天,她又發作,人下小心地從樓梯上跌了下來,孩子流掉了,自此她的病就更嚴重了。下久,湘霞就生下了惟傑,秀亞卻將惟傑當成自己的孩子,每天哄抱不離手,湘霞也以為這樣對秀亞的病情或許有幫助,所以也不去制止,直到有一天……」

  回憶到此,戚名紹因痛苦而扭曲了臉,顫抖著身體,禁下住低聲飲泣……

  「爸,休息一下再說吧!」柳嫣然紅著眼睛,環抱著戚名紹。

  戚名紹搖頭,稍稍鎮定後,他哽咽地又接下去——

  「那天我莫名的心神不寧,於是我提早下班,回到家裡卻空無一人。我不按地走進起居室……哦……我……我……看到湘霞兩眼空洞地倒在血泊中,而……秀亞手拿利剪地跨坐在湘霞身上,一刀又一刀瘋狂地往下戳……啊……」戚名紹說到最後,忍不住地抱頭痛哭。

  「哦!天啊!」柳巧眉驚呼失聲。

  「爸!」柳嫣然則緊抱著傷心欲絕的戚名紹。

  戚惟綱、戚惟傑兩兄弟皆驚駭莫名,淚也不覺地盈滿眼眶。

  戚名紹沙啞的聲音又再揚起——

  「當時三歲的惟綱抱著四個月大的惟傑蜷縮在桌櫃底下睡覺,我想那是湘霞為了保護孩子,才把他們兄弟藏進去的。」他老淚縱橫地凝視手上的相片。

  「你們說,一個殺我孩子母親的女人,我怎麼夫愛她、關心她?我做不到!做不到……」戚名紹失聲地低喊。

  「戚伯父,您別這麼激動嘛!戚伯父。」柳巧眉拭掉戚名紹眼裡的淚水,輕柔地安撫。

  戚名紹仰頭望著戚惟傑,沉痛地道:

  「惟傑,那個瘋女人是殺死你母親兇手啊!」

  「不!你別說了,別說了!」戚惟傑一時無法承受地嚷喊。

  「你和惟綱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啊!」戚名紹不放鬆地再嚷:心底卻痛楚難當——兄弟閱牆,是多麼可悲的啊!

  戚名紹的話,猶如五雷轟頂,重重地打擊了戚惟傑。天啊!他錯得多離譜,他只聽信傭人的道聽塗說,誤將仇人當親人!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他無法相信、無法承受,他快崩潰了……他腦子一片昏亂,喘不過氣了,他不住地往後退……

  「不不不……不……」他聲嘶力竭地吶吼,奪門狂奔而去。

  「惟傑!惟傑!」柳嫣然著急地大喊。

  她蹣跚地追到門口,但已不見戚惟傺人影。

  第十章

  新月如鉤,柳巧媚躺在戚家後院草坪上仰視星兒,滿腦子卻如走馬燈繞著戚名紹辛酸的往事轉個不停。沒想到上一代的恩怨,因旁人的攪和,竟波及到下一代,而一家人心靈上所受的傷害,更不知何時才能痊癒,所以說這世上太缺乏愛了,假如——

  倏地,一個人影罩在她頭上,遮住丫淡淡的月光。

  「怎麼躺在草地上?小心感冒。」沙啞的聲音,原來是戚惟綱,他剛從父親房裡出來。

  「戚伯父睡了?」她懶懶地問。

  「嗯。」他點頭,而後屈身坐在她身邊問道:「想些什麼?」

  「想戚伯父、你,戚小哥。」

  「哦?有什麼心得?」他好奇的。

  「人生多變。」她感歎地下註解。

  「這麼多愁善感?」戚惟綱輕笑的。

  自從下午得知了父母親那段傷痛往事,積壓他多年的恨世隨之而散,他又怎能去恨一個從小觀念就被誤導、扭曲的人?更何況是血濃於水的兄弟。他相信戚惟傑心中聽受的若與折磨不會少於他,畢竟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比親人更重要了。

  柳巧眉翻個身側躺著,手支著頭,一雙靈黠的眼睛閃著好奇的光芒,直盯著戚惟綱說:

  「告訴我經過吧!」

  「什麼經過?」他莫各其妙的。

  「你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居然能死裡逃生,這裡頭一定也有精采的故事。」

  如今錯綜複雜的心結已解開一大半,她當然更好奇戚惟綱如何大難不死,成為國際大集團的領導人,因為,她可是憋了好久才逮到機會的。

  「精采?」戚惟綱搖頭苦笑。 「我是摔得很精采,幾乎全身上下沒一個完整的。」

  柳巧眉一聽,飛快地坐起來,挨近他身邊,專注、安靜地等待他的故事。

  「當年是我運氣好,碰上我義父艾伯·瓊斯來台灣旅遊,生性天真的他組了支登山隊伍,想上奇萊山找尋稀有動物,結果卻在半路上把卡在樹上搖啊晃啊的我給救了下來,送醫急救,但卻因我的傷勢過重而一籌莫展。」

  說說,他燃起香煙,幽幽地吞雲吐霧。

  「然後呢?」柳巧媚急問道。

  「最後他只好打出他的名號,透過人脈、打通關係,帶我回美國治療。」

  柳巧眉不覺地舒了一口氣。

  「也虧得義父的瓊斯集團名氣響亮,否則我還出不去呢!」戚惟綱苦笑道。

  「當我恢復意識後憶起一切,我不敢相信,推我落山崖的竟是我的親手足!我痛苦難過,卻也想不出任何答案。」

  他的聲音裡已無往昔的尖鈍、恨意;

  柳巧眉不覺地將手搭在他手臂上。

  「我在醫院整整躺了兩年,身體上的疼痛凝聚成強烈的恨意,憑著一股求生意志,挨過大大小小的手術,度過無休止的復建運動。」

  她動容地抬手輕撫他鬢邊的疤痕,心中為他所受的苦而抽痛苦著。

  「出院之後,為了報答義父的救命之恩,我進入瓊斯集團,從基層做起,接受一連串的訓練,學習商業管理知識,同時也進了哈佛修了學位,直到接掌瓊斯集團。」

  「很辛苦嗎?」她輕聲問道。

  戚惟綱點頭,話裡有無限的感慨——

  「是辛苦的,一個黃皮膚的中國人要在白人社會生存立足並不容易,不過這些,都比不上思鄉之苦。」

  說到這,戚惟綱深刻地凝眸柳巧眉,一雙大手將她的柔髮包了起來。

  「在美國的十年歲月,除了懷著對惟傑的恨,也是靠著對你的回憶,我才走了過來。」

  「戚大哥。」

  柳巧眉感動地倚在戚惟綱肩上,兩人沉浸在無聲的世界,良久,良久……她又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

  「戚大哥,難道這十年來,你都沒交女朋友?」

  「我的心早被一個刁鑽的小魔女佔滿了,哪容得下別人!」戚稚綱故意調侃道,可真是難得的輕鬆。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我哪裡刁鑽了?」柳巧眉大發嬌瞠地捶了下戚惟綱。

  「我又沒有指名道姓,是你自己承認的。」戚惟綱輕笑。

  「戚大哥!」柳巧眉佯怒地低喊,乾脆轉栘話題。「你接手瓊斯集團後,就直接回台灣嗎?」

  「是的,這個結若解不開,我永遠都不踏實。」他喟然的。

  「可你不覺得給小哥的打擊太大了?」她咕噥。戚惟綱懊惱地耙了下頭髮。

  「當時,我滿腦子報復的念頭,根本就不曾考慮後果。」

  「現在呢?」

  「他是我兄弟。」他充滿感情的。

  「我想小哥他現在一定也很痛苦、很後悔,他——」她突地停了下來,側耳仔細傾聽屋子裡隱約傳來吵鬧聲。「你聽見了嗎?」她向戚惟綱問道。

  戚惟綱也靜默地聆聽,而後回道:

  「嗯,進去看看。」

  柳嫣然捧著肚子,憂心忡仲地在房子裡走來走去,不時地在窗口探看,因為,她實在擔心老公戚惟傑,以他當時激動失控的狀況,難保不出意外,萬一……

  「碰!」 一聲巨響,戚惟傑兩眼血絲、滿面通紅、腳步凌亂地撞進來,嘴裡還吐著濃濃的酒精味。

  「惟傑。」柳嫣然立刻迎了過去,扶住跟艙的丈夫。

  「走開!」

  戚惟傑不耐地推開柳嫣然,逕自走向衣櫃拿出旅行袋,將衣服一件件地塞進去。

  「惟傑,你拿衣服做什麼?」柳嫣然詫異的。

  「我要離開這!」他混濁地答。

  「離開?你要到哪去?」她倉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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