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們該怎麼向城主交代?城主吩咐過咱們得帶那名巫女回雁蕩山呀!」該辦的事他們完全都沒辦到呀,這樣她是要怎麼交差?
霓裳挑高黛眉,「他回家了?」
「尚未。」
她笑笑地以指戳著他的鼻尖,「那好,你轉告我表哥,我不喜歡拆散別人的姻緣,所以別老是叫我跟著他一樣做壞人。」
童飛一臉的驚恐,「由我去告訴他?」她是想教他去當替死鬼嗎?明明這事就是城主指名交給她辦的!
「就是你。」她才不要被轟得死無全屍,當然要找替死鬼代為上場。
還捧著頭,滿腦子想著到時該怎麼辦的童飛,不意往旁一瞥,就見這個不負責任的表小姐,已將事先準備好的行李甩上肩頭。
「小姐,妳要上哪?」想棄他不顧?她不會這麼狠心吧?
她早打定主意了,「逃家,免得表哥嫌我辦事不力,又想把我嫁給另一個糟老頭。」好不容易才甩掉了一個老頭子後,她絕不要又再因什麼聯姻而給人四處推著嫁。
「小姐!」童飛氣得跳腳。
「是表小姐。」她邊更正邊走出營地,朝天吹了聲口哨,一隻棲宿在林梢的月翅飛鳥,在聽到她的哨聲後,立即振翅飛向天際為她帶路,她提氣一躍,跳上了樹梢後,以飛快的速度在林間跳躍以追上月翅飛鳥的速度。
從頭至尾,始終都沒有離開過這地方的石中玉,趴在樹幹上看完下頭的那些後,側首對趴在身旁的愛染一笑。
「瞧,我就說她人不壞。」頂多是頑皮了點。
「是不壞。」愛染不情願地承認,「但也沒多好心。」那女人的鞭子可不是抽假的。
「走吧。」石中玉扶她在樹上站穩後,一手環著她的腰,往另一棵樹一躍,與下方那些急著去追霓裳的人方向相反。
遠離了天宮那些人後,下了樹與愛染走在林間小道上,當穿過林間的日光照耀在愛染的臉龐上,映出她過白的膚色時,石中玉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她莫名其妙地跟著停下來。
他慎重地問:「既然都來到這了,咱們不妨拐個彎,順道到某個地方去吧?」
「去哪?」看他難得一臉嚴肅,她也跟著屏住了氣息。
石中玉刻意看她一眼,「妳家。」
「我家?」愛染被嚇得不輕,「去那做什麼?」
「我要去提親。」他給了她一個似真似假的借口。
她原本就白皙的小臉當下變得更蒼白。
「不行!」她情願回中土,也不要回去她的故鄉。
「當然可以。」他笑咪咪地一把將她摟過來,在她頰上親了又親。
愛染用力推開他,「我說不行!」
他斂去了笑,只手抬起她的下頷,認真地問。
「妳真不想回家?」還記得她剛來中土時,思鄉的她常躲在櫃裡不肯見人,離家這麼多年了,她這個遊子,怎可能不想回家?
她垂下眼睫,不自在地想迴避這對她來說太過尖銳的問話。
「其實這些年來,妳很想家吧?」他歎了口氣,替她說出心底的老實話。
「不是你想的那樣。」愛染避重就輕地一語帶過,不想讓他明白那些她不想讓他知道的事。
「那是怎樣?」他兩眼炯炯,緊盯著她複雜的神色。
她煩躁地轉過身,乾脆抬出帝國的規矩來壓他,「別多問了,我說過我不能回去,身為巫女,我也不能返國。」
「可陛下沒說過我不能帶妳回去啊。」他勾住她的纖臂,說得很理直氣壯。
「什麼?」她愣愣地回首。
石中玉笑搖著食指,「陛下是不准妳私逃回國,可陛下又沒說我不能帶著妳回家省親。」漏洞就是這樣鑽的。
愛染沉默了一會,仍舊是掛下了臉繼續堅持。
「我不回去。」
「走啦。」他半哄半勸地拉著她往冥土的方向走。
「不去……」她就是不肯妥協,使勁邁出兩腳往另一個方向走。
「走啦走啦!」石中玉不氣餒地彎下身兩手拖著她的腰。
「我說不去就不去……」她直拍打著他的手,接著忽地一陣天旋地轉,待她恢復視覺時,赫然發現說不通的他竟直接將她扛上肩。
「石頭!」
置若罔聞的石中玉,輕鬆地扛著她朝她最想回去的方向走,朝著那個曾令她落淚的地方走,他一直都很想知道,當年抱著他痛哭的她,那淚是從何而來,他更想在知道她的傷口在哪後,能夠親手替她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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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你不願再提起。
有些人,你情願已忘記。
但它們卻總在不眠的午夜裡,浮印在你心底不讓你逃避。
南風中有股特殊的氣味,微香,帶甜,聞久了,會有種似是微醺的感覺,返回豐邑的路途上話愈說愈少的愛染,在抵達國門前遠遠就聞到那股熟悉的香味後,即像封了泥的偶人般不再言語,任石中玉怎麼逗也不開口。
她從不曾忘記這香味,木黎散在燃燒後的香味,同時也是她最深惡痛絕的一道記憶。
進城前,石中玉拖著她通過由帝國派重兵駐守的環城要塞,再往裡頭走,一扇白色玉石雕刻的城門即矗立在眼前,淨麗與堂皇的門面上,刻滿了異國花鳥,跨進城門後,令人屏息的城景,在日光下顯得輝煌刺眼,若說百年前的神子過得是豐饒富裕的生活,那麼,這兒便是奢華了,放眼所及,城中無一座矮房或是木屋,它們是石砌的樓房,有的是純白的硬石,有的則是紫色的堅硬礦石,白與紫,沿著四方城域,交織成讓人一眼見過就再難以移開目光的美景。
從沒親自到過此地的石中玉,邊走在質地宛如玉石般滑潤的石鋪城道上,邊仰首看著家家戶戶競艷的樓飾與花樣的窗欞,實在很難想像,處在帝國邊陲,一座座尖銳石山間的豐邑小國,竟宛如一顆惡地裡的珍珠,璀璨耀眼的風采,翩翩躲藏在無人願意前來的這片冥土上。
從前他曾聽人說過,豐邑之所以富裕,是因豐邑出產入藥用及建築用的礦石,豐邑的人們也大多是藥師與礦師,除此之外,在這完全不事耕種、畜牧的豐邑土地上,它還盛產一種僅有此處才有的植物,木黎。
在中土來說,木黎是種最珍貴的藥材,單獨使用可治寒傷、暑熱,若與他藥混合,可廣治許多疾病,最出名的是它可治心疾,故木黎在中土有如金子般的高價,又因它只產在豐邑,無論在中土或是三道,人們若想買,就只能向豐邑購進,因此數百年來,豐邑就一直是富甲天下的象徵,可這百年來,豐邑卻還給了人們另一種印象。
因豐邑人吸食木黎散,人們都稱豐邑為「沉淪之國」。
街道上、樓台上,處處可見豐邑人或坐或躺,不是昏昏欲睡,就是兩眼無神,不管走至哪一處,都可聞到木黎散在燃燒的香味,人們捧著煙管用力深吸,再陶然若仙地沉醉在木黎散帶來的飄然感中,在這座美麗得無與倫比的城市中,石中玉見不著半個可算是清醒的人,早就對木黎散上癮的百姓,一徑沉淪在吸食過後的幻覺裡,偌大的城市,安靜得令他不禁要為愛染感到心痛。
他沉默地看著神情落寞地走在他身旁的愛染,她從沒說過任何關於豐邑的隻字詞組,但他或多或少從他人口中得知了大概的情況,只是他沒想到,情況竟是這麼糟。
感受到石中玉擔憂的目光,愛染更是壓低了頭不肯讓他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她必須很努力、很努力的大口呼吸,才能將窒淤在她胸口中的痛楚呼出體外,把那些屬於恥辱的影子踩在身後,此時的她,很想閉上眼不再看眼前所熟悉的一切,可無處不在的香氣,卻像千根細針般,不斷扎刺著她的心房。
看不見自己,也看不見外頭的世界,豐邑的人將自己關在這座美輪美奐的城市裡,無論外界以何種眼光看待他們,一徑瘋狂地追求著木黎散的癮勁,若是外人想搶奪木黎散,或是逼迫他們戒癮,善咒的他們便以詛咒為手段來遏阻那些外人,正因如此,外界無法對豐邑伸予真正的援手,最多只能孤立他們,就像深知木黎散有多害人的帝國皇帝一樣,為了不讓木黎散被帶至中土,因此皇帝情願養著他們也不允許豐邑的人踏進中土。
離國這些年後,回來一看,這兒還是個一樣不長進的國家,還是這些無可救藥的人民,為了這些沉溺在癮海的子民,她不得不由衷地感謝帝國的皇帝,因自豐邑不再開礦販藥後,國中所有的資源就全都來自中土,若不是皇帝知道中土需要豐邑的藥礦,若不是皇帝不忍棄他們不顧,只怕豐邑所有人早就因嗜藥而亡國了。
多年來,她一直都想治豐邑人們的藥癮,可是追求服藥後所帶來快樂的同胞們卻無人願治,要不是皇帝派兵在豐邑外建築了要塞,禁止他們出境之餘也藉此保護他們,只怕豐邑早就因外族侵犯而亡國了,可眼下這個情境,跟亡國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