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往事,皇帝不知從太皇太后那裡聽說過幾遍,早已背得滾瓜爛熟。
「幸好國師及時出關救了父皇,可見父皇福大命大……」
「可國師雖然以十年閉關修練的道術將你父皇從鬼門關救回來,為了保住你父皇性命,也只能想出讓他退位的消極方子。自此之後,你父皇不得踏進皇城一步,否則命在旦夕……」說到這裡,太皇太后眼裡的霧氣終於禁制不住的化成雨霧,同樣眼眶潮熱的太后趕緊遞上巾帕。
當年,太皇太后原本也不怎麼信邪,在前任皇帝明帝離京休養一年,過了三十歲壽辰後,原也有意迎他回京重登皇位,沒想到距離京城不到二十里,他便不支昏迷,只好依國師玄易上人的話,讓明帝遠離京城,偕同他的愛後四海遨遊。
而在前一年已經登基的小皇帝只好繼續待在皇帝的寶座上,年號開新——提到這個,開新帝則有一肚子的不滿,明明他當年要的是「開心」兩字,那一班文武大臣卻堅持要用開新。這「開新」會比「開心」好嗎?
雖然比五歲那年又多了十歲,現在的開新帝還是覺得當個開心皇帝比什麼開新帝更好上百倍!
但這是他孩子心性的想法,太皇太后心中的沉鬱可無法僅用「開心」兩字輕易化解的。
用盡心力培育成人的長子明帝,十年來,只有在開新皇帝生辰時,才會偕同妻兒回到京城附近的行宮居住。明帝之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則進宮為愛子慶生,之後再陪同太皇太后到行宮與明帝團聚。
一年只能團聚幾天,對一個母親而言,是何等的悲痛呀!然而,即使太皇太后想要挽留長子多聚些日子,礙於詛咒的威力,明帝最多只能在國師玄易上人的護持下待上半個月,便得遠離京畿了。
前塵往事在太皇太后和太后相視的眼眸裡倏忽而過,也讓她們越想越揪心,皇帝看不過去,忍不住勸道:「老祖宗,您和母后別再傷心難過了。」
其實最該哭的人是他才是,皇帝心想。
若不是這撈什子的天朝皇帝詛咒,他也不用小小年紀就被拱上皇帝之位,害他睡覺不能睡到自然醒,自小就與父母聚少離多,沒法賴在娘親懷裡撒嬌,每天還得聽那些王公大臣的議論聽得頭痛,他才是最該傷心難過的人呀!
但注視著祖母與母親臉上的傷痛,肚子裡的牢騷卻發作不得,皇帝只能扮著笑臉,以眼神示意貴妃與他一同上前安慰這對淚漣漣的婆媳。
「雖然父皇一靠近京師就會生病,但至少我們每隔一年都能全家團圓。照朕看來,國師這招釜底抽薪之計倒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既然那逢九難過十的詛咒是針對天朝皇帝而來,父皇不當皇帝了,那詛咒便該對父皇失效……」
「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了。」太后的愁容仍沒有消失。「你父皇雖然不當皇帝了,但詛咒對他還是有某種效用。離京城越近,身體便越虛弱。幸好國師勘定了一座海島,就是集聚了福澤靈氣,你父皇打從五年前住在那裡後,倒是百病不生,可惜,這樣的福澤一離那座島便失了效,他只要一近京城,體力仍是會莫名衰退,只能住在行宮裡等你們過去看他。」
「不管怎麼說,父皇能活下來總是件好事……」
「沒錯。」太皇太后又是感慨又是傷心。「你父皇能活著,哀家應該滿足了。但哀家仍忍不住要想,就算是消極的方子,如果這釜底抽薪之計能早點被想到,你皇爺爺、和太祖皇帝也不至於那麼早走了……」
如果不是繼任的皇帝都逢九難過十,誰會相信詛咒這種事呢?
子不語,怪力亂神呀。身為皇室中人,對這種事更是忌諱。這些事皇帝心裡是再明白不過了,所以也無法責怪前人沒早點想出主意來化解百黎人對天朝皇帝下的詛咒。可這些話未必是沉湎於悲痛往事裡的祖母聽得進的,皇帝眼眸一轉,有了主意,吟哦道:「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他自己講得得意非凡,聽的人卻……表情錯愕。
「皇上,這話好像是……」貴妃猶豫著該不該指正他,應該用「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會比較好吧?
「我知道是勸人家不要老念著舊情,憐惜身邊人的意思。」皇帝笑嘻嘻的說,表示自己並沒有搞錯意思。「正好可以拿來勸老祖宗不要老想著已經不能在她身邊憐惜她的人,要多想想我們這些待在她身邊奉善她、疼惜她的兒孫呀。」說到這裡,他嘟起紅潤、美麗的嘴唇抱怨了起來,「老祖宗,您覺得我這麼說,有沒有道理?我們大家都好疼老祖宗的,您可不能老想著過世的皇爺爺和不能長在您身邊侍奉的父皇,都不理我們對老祖宗的好喔。」
「敢情哀家的小祖宗是在吃你皇爺爺和父皇的醋?」太皇太后慈愛地睨向他。
「朕可不是只顧著自己吃他們的醋,也為其他在老祖宗身邊承歡膝前的皇叔、皇姑,及他們的子女說公道話。雖然皇爺爺沒法子再疼愛老祖宗,父皇也不能回宮孝順您了,可還有我們嘛。老祖宗不要盡想著失去的,也要想想此刻擁有的呀。」
「你這孩子……」太皇太后聽得一陣激動,親熱的摟緊皇帝乖孫。「教人不疼人心也難。可為何這麼乖的孩於,還有人忍心傷害你?難道是因為……」
「哎呀,老祖宗,您可別杞人憂天。就算那個撈什子的天朝皇帝詛咒會對朕不利,可那詛咒分明是逢九難過十,朕今年是過十五歲生日,離十九歲還差四年哩……」
「是差四年,所以你才沒事呀……」
「才不是呢!」皇帝無法認同地扮了個鬼臉,「是因為有慧姊姊和朝表哥聯手保護,朕才沒事的。老祖宗應該還記得,六年前朕九歲時,溜出宮外看熱鬧,結果遇到刺客,也是慧姊姊和朝表哥聯手保住朕的喲。所以說,就算百黎人對天朝皇帝下的詛咒會對朕起作用,朕也是不怕的,因為慧姊姊和朝表哥會一直保護朕嘛!」
說到這裡,他朝口中的慧姊姊,也就是貴妃遞上感激的一眼。
太皇太后則以一種複雜的眼神望向貴妃,欲言又止。
貴妃是何等聰慧伶俐的人,只從太皇太后的眼神中便忖測出老人家的意思,頓時思緒如潮,一顆心像在烈火洪水裡煎熬,不自在地低下眼眸,柔美的嘴唇浮起一抹苦澀。
「皇兒,你兩次遇刺,雖然都是千慧和花朝聯手化解,可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萬一有一天千慧和花朝來不及保護你怎麼辦?依哀家之見,要趕緊想法子把禍害揪出來,才能一勞永逸。」
「朕與母后有同感。」皇帝朝太后燦爛地一笑,「所以朕才要朝表哥把事情查清楚。」
「哀家並非小看花朝的能耐,而是對方既然膽敢行刺,就估算到失敗的後果,豈會讓我們從擒獲的刺客口中問出主使者來。這件事只怕又會像六年前一樣變成無頭公案。」
「母后的憂慮,兒臣也想過。不過這種事急不來,兒臣已有佈置,母后儘管放寬心。」皇帝語帶玄機地道,使得太后感興趣地挑起鳳眉,眼中有抹欣慰。
以為皇帝還小,這些年來人在宮外,總是無法放心。現在看來,這孩子已成大器,早就可以展翅飛翔了。
「哀家倒不真正擔心這件事。放眼當朝,膽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人有限,經過六年的追查,已經掌握到可疑的對象,只是查無實據,不好動人而已。哀家最擔心的是四年之後,皇帝十九歲時會遇上的災劫。」太皇太后憂心忡忡地說。
畢竟天朝自開國以來,還沒有哪任皇帝是死在被暗殺下,反而是教人防不勝防的莫名病症奪走他們的性命,這逢九難過十的詛咒就像根刺般的時時椎著太皇太后的心。
「所以必須在皇上十九歲前,尋獲九命天女才行。」貴妃突發異論。
「慧兒說的是。」太后附和道。「國師說,只要找到九命天女,立她為後,便能為皇兒破除這逢九難過十的詛咒,皇兒必能長命百歲……」
「母后,這種事……」皇帝是壓根兒不信有什麼九命天女。
萬物萬靈不都是只有一條命嗎?只聽說貓有九條命,可沒聽過人有九條命的。難道要他去找個貓女,立她為後嗎?
「皇兒,這關係到的不僅是你的性命,還有咱們天朝的運數。九命天女一定能救你!」
「哀家也這麼認為。」太皇太后嚴肅地道,「國師說,凡人只有一條命,但九命天女有九條命。只要她願意把其他八條命捨給你,就能助你渡過八次的逢九難過十大劫,你就有希望長命百歲……」
活一百歲?年僅十五歲的皇帝實在很難想像到那麼遙遠的事。他摸了摸鼻子,面對三雙同樣熱切、堅持的眼眸,只能聳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