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
他停頓了一秒不到,動作馬上繼續,但是冉方晴看到了。
「我該叫你雷諾還是路易?」
這一回他停頓了很長的時間,放下水果刀,很慢很慢地轉過身來,沉著臉色面對她。「你都知道了?」雷諾.威登艱難地開了口。
他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措手不及中事情已經被攤在陽光下。
在他準備好要告訴她一切,卻遲遲等不到機會的陰錯陽差中,她早了一步。
「我到底該叫你路易還是雷諾?」冉方晴還是堅持著她原來的問題。
「都可以。路易是我中間的名字,我的全名是『雷諾.L.威登』,L就是路易的縮寫。」
冉方晴像之前無數次那樣,用力地盯著他的臉。就是這張臉,毫無破綻的一張迥異於她所認識的路易的臉,讓她一再勉強自己相信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全新的一張臉。
雷諾……或是路易,向冉方晴走近,在她面前蹲下來與她平視,讓她能看得更仔細。
「你是怎麼辦到的?」冉方晴近乎敬畏地,伸手去摸這張她以為已經很熟悉的臉,害怕會像扯出真相一樣破壞她原先所有的認知。
雷諾.威登按住她遲疑的手,用力地在他還留著幾塊防疤膠帶的臉上移動;他看見了她看著他眼中那種害怕世界就要崩落的恐懼,他受不了她這麼看她!他要她知道他的臉是真的、人是真的、他所有的東西都是真的!
「你是怎麼辦到的,能夠騙過所有人?」冉方晴的表情變了,變成一種誇張的崇拜,對眼前這張臉。
「我沒有要騙你,也沒有要騙所有人。這張臉是真的、是活的、是熱的——你能感覺到的,不是嗎?」
「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感覺才是真正的、正確的感覺了。」她低喃著,木然的眼神移到雷諾.威登熱切的眸上。「這真的是綠色的嗎?」她盯著綠色的眼睛,彷彿是第一次看到它們。
「路易是個大近視,他帶著隱形眼鏡的,你忘了嗎?」他提醒著她多年前的事。「當年我的近視眼鏡是藍色的。」
「頭髮呢?它們以前是跟我的一樣黑的。」她的手指纏上一綹金髮。
「我的毛囊受過傷,再長出來的頭髮顏色都很淡,我才會把它們全染成金色。」
「漂亮的藍眼睛、耀眼的金髮都是假的,那還有什麼會是真的呢?」冉方晴說著說著,就不由自主地掉下淚來。「你知道你做的最殘忍的事是什麼嗎?你讓我連自己……最重要的自己都沒辦法相信了。」
「方晴,所有的事都是真的……」他焦急地想扭轉她的定論、停下她的眼淚。
「我愛上一個根本搞不清楚真實身份的人,還傻傻地愛了兩次,你告訴我這是真的?」冉方晴把頭埋進棉被裡,聽不下任何一句解釋。「你可不可以先離開這裡?」她用客套疏離的語氣請求著。
雷諾.威登站起身來,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她在短時間內心裡受到的衝擊太大了。
他把切好的柳丁放到她的床頭櫃。「我暫時消失,你哭完了記得把柳丁吃掉。」
打開門,走出去,關上門。
冉方晴知道這世上最愛她的男人已經先行離去。
第十章
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雷諾.威登不會出此下策。
那天走出了冉方晴的病房,他就像是走出了她的生命。她不接他的電話、不讓他進病房;出院後不讓他進她家,工地的事她讓張大介去關心,公司她靠秘書聯絡。她的世界依舊運轉著,只是容不下雷諾.威登。
他急了、慌了,方晴不要他如同世界遺棄了他,他卻束手無策!
雷諾.威登氣自己愛她太多,當時應該不顧她的眼淚對她解釋完所有的事。至少在他被判死罪的時候,知道方晴是在明瞭一切的情況下,他會死得甘願一點。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偽裝成送花的小弟實在是很槽的主意,T恤牛仔褲他還能接受,棒球帽他卻至少有十年沒戴過了。但是不這麼穿不行,這是唯一能騙過樓下管理員又讓冉方晴開門的方法。
他知道徐家明去上班的時候她是一個人在家的。
奇怪的是,拄著拐仗的冉方晴開門見到他、被打橫一抱進電梯、直接帶進地下室停車場開車、終於出了大廈到馬路上,她都是一臉平靜,像是出來兜風。反倒是雷諾.威登自己緊張得像真的幹下了綁架案。
只有在他把她帶進速食店的時候,冉方晴才有了一點吃驚的表情。
「吃!」雷諾.威登在她面前堆上大份早餐,惡聲惡氣地命令著。
冉方晴乖順地吃將起來,臉上仍是風平浪靜,心裡則笑到快抽筋。這傢伙擺出這等談判的陣仗,結果開始前還是不忘要把她餵飽。
直到看著她吃干抹淨,雷諾.威登才開口:「為什麼不肯見我?」
冉方晴專在地擦手擦臉,眼神迴避著他。
雷諾.威登不耐煩地伸手固定住她的下巴。「回答我!」
「我在等你來綁架我。」她輕吐出一個勁爆的答案。
這不是開玩笑的,不見雷諾.威登——或是路易——的日子裡她自己也沒多好過。那天她哭完,開始吃他切給她的柳丁,就發現她不想要他走,她一點都不想他離開她身邊。
因為這樣,冉方晴再也不敢見他。
在她弄清楚自己愛上的究竟是什麼人——路易還是雷諾——愛上的是什麼東西、什麼感覺之前,她不敢見他。
她知道一見面,她就只會記得她愛的是「他」,不管他是誰。
她不要這種不明不白的愛情。
「你為什麼不像我講的那樣好好的聽他說呢?」家明氣急敗壞地數落她整天在家坐困愁城。
她只是想要弄懂自己的感覺、什麼才是她相信的事實嘛。
只是不想從他口中聽到或許是補償或許是玩弄的答案嘛。
也或許,她就是在等他來強迫她面對現實吧?
聽到冉方晴的回答,雷諾.威登愣住!
「你不知道只要你一句話,就是在天涯海角我都會飛到你面前來嗎?」
「我現在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她小小聲地咕噥。
「那就閉上嘴,乖乖聽我把整個故事說告訴你。」
雷諾.威登很「自然」地執起她的柔荑,發現她沒有甩開的意思,心裡的激動幾乎要掩藏不住。他這些天想念她、想念她的聲音、想念她的觸感,想念得都快發瘋了!
冉方晴癡癡地望著他那張精緻的臉,她最疑惑的地方——「可不可以先從你怎麼會變成這張臉開始?」
他想了想,還是順了她的意。「要變臉很簡單,整型手術只要肯花錢就行了。」
「整型?你一張臉好好的沒事幹嘛跑去整型?」冉方晴的第一反應脫口而出。
「你以為我願意嗎?」雷諾.威登苦笑著。「前因後果有點複雜,我盡量說清楚,不過我要先問你,究竟是怎麼發現的?」
「我認識你的時候就覺得不太對勁,這些日子以來對你的疑問又越積越多……」
「就這樣看出來了?」他認識的粗線條冉方晴沒有這麼靈敏的推理能力吧?
「不是我啦!」她扯了半天,結果重點都不是她說的那些。「是家明發現的。」
家明?果然是那個恐怖的女人。「她從什麼地方發現的?」
「牙齒。」
雷諾.威登已經裝上新的假牙,去找徐家明複診的時候卻從沒想過這才是冉方晴能在他開口之前先發現的主因,也沒想到他的牙醫師才是「破案的關鍵」。
冉方晴這一講,他就把整件事連起來了。「她還留著當年幫我做的那個模型?」
「嗯。」冉方晴點點頭。
「沒想到當我決心什麼都不留下的時候,竟是一個不相干的旁人在替我收藏過去的紀念。」他有些感歎似地。
「過去對你來說很不堪回首嗎?」冉方晴有些難過地猜測著,他的過去當然也包括她。
「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雷諾.威登揉揉她的頭髮。「拋掉所有過去,唯一留下的就是你。我必須這樣做,否則我沒辦法重新站起來。」
「究竟出了什麼事?」她終於對真正的事件過程感興趣了。「你趕快說吧。」
「七、八年前,有一個大學剛畢業、即將要繼承家業的男孩,突然受不了從小到大加諸在他身上的壓力,決定離家出走。」他從最早最早的緣起開始。
「然後你就到台灣來了。」冉方晴知道這一段,幫他接下去。
「嗯。他在這個陌生的海島很走運地遇上了一個很可愛、很善良的女孩子,他很快就愛上她,很高興知道她也愛他。」
「我們那時候都好勇敢,什麼都沒有考慮就去愛了。」冉方晴其實挺懷念那樣天真傻氣的青春年少。
「那個男孩原本只是想出來散散心,結果因為捨不得他最愛的女孩,他的散心變成離開家整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