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你還是走了。」她到現在還能從回憶中感受到離別時那種深切的痛。
「回到家之後,男孩雖然受到了很多責備,但他的家人還是很順利地依原訂計劃讓他接下家族企業的經營權。」
冉方晴不說話了,專心聽他講她所不知道的事。
「但是男孩溫和的個性,在不講情面的商業戰場上受到了很大的挫折。產業在他手上的第一個月業績下滑了將近一半,家人和企業中的高階幹部都對他有很多意見。男孩一邊苦苦思念著地球另一端的愛人,一邊還要承受每天工作上的壓力,他幾度有放棄一切回到女孩身邊的衝動。」
「你寫給我的信上都沒有提到這些……」冉方晴好捨不得地握握他的手。
雷諾.威登對她笑笑,又繼續說:「心情極度低潮的時候,男孩會開車出去飆一飆,讓速度的快感暫時麻痺他現實中的痛苦。心理上感情和責任兩邊的僵持不下是他主要的煩惱,幾經權衡,他決定放下無緣的愛情,專心在事業上打拚。」
「你的決定是正確的。」冉方晴悶悶的口氣顯示她還是不太樂意。
「寄出最後一封信給女孩後,他難過得又去飆車。在精神狀態不是很穩定的情況下,他沒有注意速度猛往上加,結果在環山公路的一個大彎道失速衝撞山壁,他在安全氣囊爆開之前失去了知覺。」
「哦!天哪……」冉方晴不自覺地緊抓住他的手,眼眶已經紅了。
「在醫院醒來的時候他全身上下包括眼睛都被包在密密的紗布中,旁邊的人說他是大面積的三度灼傷,能醒過來已經是運氣。他們說他的車在撞上山壁後翻覆,不久油箱就起火爆炸,救護人員從火海裡把他拖出來。」
冉方晴的手深深掐住雷諾.威登,眼淚已經淅瀝嘩啦地流了滿面。她笨拙地接下他遞過來的紙巾,還是止不住撲簌簌猛掉的淚。她覺得好痛……
「家裡有錢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派得上用場。」雷諾.威登的語氣帶著不屑的冷哼。「他幾乎沒有一塊皮膚是健康完整的。灼傷復原得七零八落,其它地方靠昂貴的人工植皮來修復。那段時間他一直在動手術,植皮、失去視力的眼睛動雷射手術,還有整型。」
冉方晴還是哭。
雷諾.威登拿了張紙巾,也加入了「防堵」淚水的行列。
「別哭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男孩熬過了整整半年的治療,帶著全新的身體走出醫院。你知道他最慶幸的是什麼嗎?」
冉方晴睜大淚眼望著他。「是什麼?」
「他最慶幸的是在車禍之前他已經寄出了最後一封信。這半年裡女孩不會因為得不到他的消息而擔心受怕。」
冉方晴哭得天地變色,引起了速食店裡所有人的注意。雷諾.威登只好匆匆把她帶到附近公園隱秘的樹叢裡,讓她趴在他身上哭個夠。
「你好可憐哦……」冉方晴邊哭邊喃喃念著:「都傷得那麼重了還要想到我……」
「好了,都過去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嗎?」他的紙巾已經用完,再來只好犧牲身上的衣服了。
「我哭我的,你繼續說。」她還挺為他著想的哩。
雷諾.威登歎口氣,只好由著她的淚在他懷裡流成一片汪洋。「那半年裡男孩想了很多。當他失去了使用了二十幾年的外表、聲音、視力……所有拿來示人的東西,必須全部重頭適應,他也決定他連內在都要徹徹底底地改觀。他再也不要這個世界操控他的去向、決定他的痛苦,他要由自己來控制世界的運轉。」他注視著緩緩抬起頭來的冉方晴,看著她的眼睛說:「他發誓要在最短的時間內使自己壯大。他努力地鍛練身體,他變得冷硬自私、不近人情,他用所有的時間來工作,手上的金錢轉手投資,在最短的時間內呈倍數成長。他用最快的速度聚積著這個社會的權力關鍵——錢。」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她為他這一段敘述的決然呆住了。
「他要有一天,他能夠決定任何他想要的事而沒有其它的聲音來干擾他。」
「像是什麼事?」
「像是決心回來找回他的真愛。」
他們的視線凝結、靠近,最後化為一個深深的、綿長的吻。
冉方晴把所有的安慰、不捨,所有為他痛的痛,都借由這個吻送到他心中。
「把故事的最後講完吧。」他們額抵著額重溫熟悉的親暱習慣,她催促著他。
「終於到了那一天,男孩覺得是時候了,他決定回到那個小小的海島找他所愛的人,這才發現事情棘手了起來。」
「為什麼?」
「他再也不是原來那個男孩——沒有原來的臉、沒有原來的聲音、個性,沒有所有讓女孩認得他的東西。」
「糟了。」冉方晴輕輕地註解。
「更糟的是,他發現除了愛著那個女孩的部分不變外,他的內心完全沒辦法回到以前的狀態,他已經成為現在的他,再也變不回原來的那個人,也不想再變回去。但他不確定女孩能否接受這個全新的他。」
「那怎麼辦?」她也替他煩惱。
「他只好慢慢來,先在海島上開一家分公司……」
「等等等等……」冉方晴打斷雷諾.威登。「你不會是要說連我的設計圖被選上都是你安排好的吧?」這下不哭了,她可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聽我說完嘛。」他親了下她往上翹的小嘴。「他的分公司公開徵選建築設計是代理人的決定,評選的人是請來的專家,他沒想到他的天才小寶貝竟然這麼厲害一試即中選,和他千里來相會。」
「不然你原來的打算是什麼?」
「原來是想等分公司蓋好,他可以名正言順地來台灣工作,其它的像在街頭巧遇、盯梢站崗什麼的,反正男生追女生的招術,到時候再說嘍!」
「哦,老套,沒創意。」她倒是嫌起他來了。
「你還挑?不想想那個純潔的男孩好年輕就遇到女孩,他又沒什麼追其他女生的經驗。」
「好啦好啦!後來呢?我笨笨地自投羅網之後呢?」
「當然他就迫不及待地來到台灣,想辦法讓女孩愛上現在這個他嘍!」雷諾.威登點點她的鼻子。「故事說得差不多,後來的你都已經知道了。」
「你就這麼有把握我一定會再愛上你?」
「一點把握都沒有。」他歎氣。「一開始我好怕我的急切會嚇到你,隱藏得好辛苦,有一點進展的時候又害怕那是你一時衝動……」
「你就跑去澳洲躲起來。」她差點以為他玩玩就要落跑的那一次,她記得。
「也對。」他依了她的說法。「再來又是你沒辦法接受我的照顧、西西莉跑來攪局、工地出事……總之我追你是追得驚險萬分。」
「為什麼你不一開始就告訴我你是路易?這樣你就不用那麼辛苦追我,我們的愛情可以直接延續下去。」
「因為我不是路易。」他牽著她的手走出樹叢,到外頭的陽光下。「如果一開始就用路易的名號出現在你面前,你能接受嗎?」
「我會被嚇到或是以為你別有所圖。」她承認。
「我也不要你是因為過去殘存的記憶而勉強自己和我在一起,我希望你愛的是現在的我。」
「但是我還是在你身上看到了路易的影子。」否則她不會有那麼多疑惑。
「因為路易愛著你的部分還是一直活在我身上,或許表達的方式已經不同,但是真心是絕對相等的。」雷諾.威登停下來,將她固定在身前,定定地看著。「現在你懂了嗎?路易是真的,我,雷諾.威登也是真的。我真的愛你。」
冉方晴點點頭,抓下他的手牽著繼續走。「我終於懂了為什麼你說故事的時候堅持要用第三人稱的『他』。」
「為什麼?」
「因為『那個男孩』並不全然是現在的你。」她想通似地評論道。「那為什麼你一定要說『那個女孩』?那個女孩就是我啊,為什麼你不直接說方晴?」
「你以為你現在還跟七、八年前我剛在機場遇到你的時候一樣青春可愛嗎?」雷諾.威登故意斜睨著她說。
「臭雷諾!」她重重地踩了他一腳又給他一拳,氣沖沖地拄著枴杖往前走。「我不要理你了啦!」
當然是沒兩三下就被追到,她自己也知道。
「你聽我講完嘛。」他好聲好氣地哄她:「你當然不像以前那麼年輕天真、不知人心險惡,因為你現在是成熟、美麗、聰明又自主的女人了嘛。」
「我真的變很多?」她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臉。有很老嗎?
「放心吧,這張娃娃臉還是一樣。」雷諾.威登笑著拿開她的手。「只是你現在不會乖乖地任我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你有自己的想法,而且絕對會拿出來跟我吵。」
「可是你還是常常搞不清楚,老把我當小孩子。」冉方晴憂心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比較喜歡以前那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