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高山高麗菜最好吃,憑有死傷的手藝,一定能——
轟隆一聲。
余貝兒才在想霍爾的手藝有多棒時,豆大的雨滴隨即打在她的身上,中斷她的思緒。
糟糕,下雨了,真的被有死傷說中。
愣愣地看著天空發呆,余貝兒第一個反應是霍爾真是烏鴉嘴,第二個反應才是快步向前衝。
她跑得很快,只不過雨落的速度更快。才下過幾秒鐘的時間,就由原本的豆點大小,增強為傾盆大雨,嘩啦啦的打在她身上,影響她的視線。
該死的雨,說來就來,也不事先打一聲招呼——
砰!
她還沒罵完,泥地緊接著擺她一道,陷了個大窟窿恭迎聖駕,害她跌了個狗吃屎。
「好痛!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倒楣透頂……」余貝兒想不透她怎麼會這麼倒楣,諸事不順,未料更衰的事還在後面。
她的腳……扭傷了,動彈不得。
余貝兒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腫脹的腳踝,試了幾次想站起來,每次都頹然跌倒。
「完了!」她懊惱的趴在地上,猛打泥濘的路面。無奈大地無法給她回音,只能任由滂沱的大雨一直下、一直下,直到她全身濕透……
雨滴開始落下,滴答滴答打在鐵皮搭成的屋頂上。
「媽的,真的下雨了。」雙手忙著浸泡綠豆,霍爾沒想到雨會來得這麼快,他才剛做完晚餐。
他甩掉手上的水,拿塊布把手擦乾。才剛放下手中的布,豆大的雨粒倏然轉成滂沱大雨,傾倒在房子周圍。
四周的竹牆開始滲雨,透過粗大的隙縫快速溜進屋內。有的地方甚至開始下起小雨,逼得霍爾不得不去找水桶來接雨,折煞他老人家。
前有猛虎,後有惡狼,他是造了什麼孽非待在這個鬼地方不可?
他一邊忙著打竹牆滲入的小老虎,一邊忙著應付屋頂撲下來的惡狼,一邊還要忙著詛咒。等到該塞的布條塞完,該排的水桶也已經排得差不多的時候,才有空想起他那任性的鄰居。
貝兒!
焦急的打開竹門眺望,回應他的不是余貝兒嬌小的身體,而是宛若受到詛咒的大雨,筆直地敲打在竹門前。
他第一個直覺是她出事了,再不就是被大雨困住。但無論是哪一個原因,他都必須立刻前去找她。
「貝兒!」他像發瘋似地大叫她的名字。滂沱的大雨打在他身上,有如拳擊手揮出重拳意欲將他擊退,然而他卻更加奮勇向前。
「你在哪裡?!」他不怕雨打,更不怕上天的詛咒。他只害怕他的寶貝真的發生了什麼意外,他來不及救她。
一想到余貝兒很可能就這麼消失在這廣大的山區中,霍爾全身的血液就忍不住凍結,更加賣力嘶吼。
「貝兒!」他好害怕,害怕這無情的大雨會將她吞沒;也好怕她會聽不見他的呼喚,獨自一個人哭泣。他知道她會哭的,腹痛那天她就哭過。當時他摸她的頭安慰她,可現在她的身邊沒人,她會不會因此而嚇哭,抱著雙膝害怕發抖?
她老愛這麼逞強。可他知道,她只是嘴巴硬,事實上她就和一般渴望愛的少女沒兩樣,會害羞、會怯懦、會編織王子和公主的夢想,總想著哪一天能有一個識貨的王子,披荊斬棘前去救她。
「貝兒!」
曾經,他也是凡夫俗子,也不懂得她那粗魯的外表下,所隱藏的價值。一直到那一天他回家,和她扭打成一團,他才發現自己竟錯過了與她相處的樂趣,和難以克制的心跳。
或許,他也在逃避。
「貝兒!」
王子害怕拯救公主,是因為他知道公主有多大的力量,而他害怕再也無法掌控自己,因此狼狽逃離,在外建立自己的城堡。
「你在哪裡?!」
直到有一天,空虛的王子發現自己渴望為城堡找一個女主人,卻下意識地將所有可能的人選一一排除,王子才愕然發現,原來他心中早已有人進駐。
如今,他還有機會向公主表達愛意嗎?告訴她,他早注意到鄰家的小女孩,只是因為和她太熟了,他自己也沒弄懂,以至於拖到這個時候。
「貝兒……」
他祈求老天,不要剝奪他表白的權利。訑若接受他的懇求,他會好好反省,重新做人。
「有死傷……」
滂沱大雨中,忽地傳出一個虛弱的聲音。霍爾興奮的轉頭,發現他尋找多時的公主正狼狽地趴在地面上,渾身發抖。
在這荒謬的時刻,他竟大笑。
「哈哈哈!」感謝老天。他已經激動到分不清自己臉上掛著的是淚還是雨,總之,她平安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這個樣子真像一隻小狗。」一旦放心之後,他蹲下身,用手捏她的鼻子取笑她。
「你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光會取笑我。」她虛弱反擊,表情狼狽不堪。
「你還能走路嗎?」他微笑,猜想她可能是因為受傷才無法自己走回去。
「不能。」她搖頭。「我的腳踝扭傷了,恐怕你得背我。」
「這有什麼問題?」霍爾二話不說,捉住她的手臂就往自己的身上攬,像登山一樣把她背回竹屋。
「你真的變得好輕,要多吃一點兒。」在回程的路上,他叨叨唸唸。余貝兒全身虛脫的把臉靠在他的背上,突然覺得他的背好寬,好像海洋,可以容納全世界的任性和過錯。
雨一直下,猛烈的雨勢好幾次阻擋霍爾的視線,打亂他們前進的速度,最後終於回到竹屋。
「你先把濕衣服換下來,我去多找幾件衣服塞住牆上的縫隙。」一進到屋內,霍爾就忙著搶救搖搖欲墜的小竹屋,余貝兒只得接住他丟來的乾衣服,趁著他出去的時候換上。
十分鐘後,他回到兩人共同居住的房間,手上多了一碗薑湯和好幾個水桶,全都是由廚房那邊栘過來的。
她接過他手上的薑湯,好奇地看他將水桶一個一個擺好角度,分毫不差的對準漏雨的地方,總覺得他的動作好嫻熟。而且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背部的肌肉也會不由自主地鼓起來,看起來分外迷人。
不期然察覺到他的魅力,余貝兒連忙低頭假裝在喝薑湯,眼角的餘光卻依然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並驚駭的發現到——
「這該死的天氣,把人搞得像落湯雞一樣。」
沒錯,他竟當著她的面換衣服,毫不吝嗇地展現他完美的體格!
由於刺激太大,余貝兒差點噴出滿嘴薑湯,幸好養眼的鏡頭只維持了幾秒鐘,霍爾即套上了他帶來的T恤,否則可真要鬧出人命了。
不過,他接下來的舉動,雖不至於鬧出人命,也相去不遠。只見霍爾伸長雙手,連人帶碗地將余貝兒撈過界,安放在自己的床上,摟著她的肩低聲說:「剛才你在外面淋了那麼久的雨,一定凍壞了,現在趕快好好休息。」
這是一句非常體貼的話。他甚至告訴她,他願意讓出他自己的床,讓她舒舒服服的睡一覺,害她感動到眼淚快要流出來,只能低頭支吾的道謝。
大雨依然下停止它的攻勢,只是變小,滴滴答答地落在他們的鐵皮屋頂上,為潮濕的天氣更添沈悶。
「你知道嗎?我最恨聽這種聲音,好像在打鼓一樣。」緊盯著天花板,霍爾突然喃喃說道,引發佘貝兒的好奇。
「你是指屋頂?」她也跟著仰頭看。
「嗯哼。」他微微頷首。「我最討厭這種鐵皮屋搭建成的屋頂,每次一到下雨,就好像聽了一場免費的演奏會,難怪我從來不去有band的pub。」吵翻天。
「你討厭音樂?」她好奇的盯著他的側臉。
「才不。」他微笑。「我只討厭鼓聲,那讓我想起以前在村子裡面的生活,和接也接不完的雨。」
「有死傷……」他的表情好悲傷。
「你還記得你家的屋頂是用什麼做的嗎?」霍爾忽地問。
她搖頭。
「你沒注意,那是因為你家全用鋼筋水泥,就算下再大的雨,也沒有影響。」
經他這麼一說,她才發現她家的小洋房,都是用最好的建材,就算是刮颱風也不怕。
「如果你家的屋頂不是用鋼筋水泥,那會用什麼?」余貝兒好奇反問。
「用鐵皮。」他指指他們的上空。「以前我家的屋頂,就是用鐵皮搭成的。不但下起雨來會打鼓亂吵一通,鐵皮翹起來的地方,還會滴滴答答的滲水。每當颱風來襲,還得煩惱屋頂會不會被吹跑。所以我恨死鐵皮、恨死鼓聲、恨死水桶、恨死颱風……」
說到最後,他再也說不下去,索性把身體靠在竹牆仰頭自嘲,嘲笑他的怯懦。
「因此當我一有機會離開村子的時候,我便毫不猶豫離開了。」他自首。「在離開村子的那一天,有很多同學前來送行。每個人都告訴我,一定要成功回來;而我也答應他們,不到那一天絕不回村子,可等我真正回到村子,那些曾經鼓勵我的人又說我變了,我突然覺得裡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