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逗爸媽?聽起來真有趣。」他完全沒有讓她唸書的打算,輕易地將焦點移開。
「才不有趣咧!年紀—大把了精神還好得怪不像話,一個每天掛著一圈熊貓眼坐在電腦前和虛構的電玩人物決一死戰,另外一個則不顧年齡限制,硬是穿起超級恐怖的雪紗蕾絲洋裝扮小公主,每天纏著你玩下午茶家家酒。家裡有—對嗜玩如命的父母,小孩真的很可憐,把人家當什麼嘛,義不是他們的玩具,真是的!」
沈莎翎一面大吐苦水,一面回想起昨天父親在她的病房玩新一代跳舞機惹得樓下住院病患嚴重抗議的事端,還有這幾天母親都穿著她無比華麗的公主裝進出醫院所引起的一陣騷動。可以想像有這款父母,小孩在學校裡肯定不敢輕易惹是生非,誰願意讓這種家長鬧到學校來讓同學笑.話呀?
小學三年級的運動會,沈家爸媽神通廣大從垃圾筒裡搜出被沈莎翎撕得粉碎的家長參加通知單,花了一天一夜將通知單拼湊成形進而獲知確切時間地點之後,在沈莎翎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運動會當天在全校眾自睽睽之下,壯觀地登場了——
由於沈莎翎一直躲在蔭涼的大樹下逮著空檔看書,以至於沒注意到場內掀起的大騷動,直到聽見廣播放送著;
「資優班三年級的沈莎翎同學,你的父母正在找你,請你立刻到司令台前集合。」
沈莎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火速奔到司令台,她人還未到,遠遠地已經瞧見父母誇張裝扮的身影,她於是停下腳步,思索著原地昏倒是否會比跑到他們面前再掛掉還好一些?
瞧瞧他們的打扮……他們存心來讓她顏面掃地的嗎?
先看爸爸,他比較收斂,只是將自己打扮成電玩裡的英雄人物,雖然那位英雄人物其實是一隻會變身的蟑螂!
再看媽媽,天啊!她那套奢華炫爛的禮服裙擺蓬鬆誇張的程度是方圓兩公尺以內閒人無法越雷池一步,瞧她,驕傲得像一隻孔雀似的。
沈莎翎描述著過往恐怖異常的經歷,卻沒忽略程日深臉上逐漸黯淡的色彩,她問道;「你怎麼了?」
根據她以往的經驗,每回她向人吐她那秀逗父母的槽時,每每惹得聞者皆笑,幾乎大家都忽略了她的深感痛苦,可是,程日深的反應卻與別人迥異,這令沈莎翎十分好奇。
難道他的父母也很秀逗嗎?
「到頭來,我們也只不過是一枚廉價玩具罷了。」程日深絕望的語調令沈莎翎算酸。
「你為什麼這麼說呢?」沈莎翎輕輕問道。她怕這句話背後的答案將介人沉重,沉重到她承擔不住,只是她忍不住想更深入瞭解他眼眸之中閃爍著的痛楚,究竟是因何而來?
她真心憂慮的神情觸動了他,像—把天下無雙的鑰匙輕輕啟開了他重重合上的心門,他終於開了口,將他未曾對任何人吐露的故事,跟她說了。
關於他自小如何以琴聲度過無數難熬的寂寞黑夜,以及他的手傷又是怎麼形成,最後說到父母無法將他消滅,只好把他一個人撂下的決定時,沈莎翎已是哭得視線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究竟是痛苦,還是在乎。
原來,他的右手之所以殘廢,完全是由於一對相仇的夫妻所加諸在孩子身上的十字架而形成的心病。
德布西柔美感性的「月光曲」旋律,聽在他的耳中,卻是如此拎清透明而又夾雜了一絲冰涼的血腥氣味。
任何一對父母,雖然夫妻緣分已走至情冷意淡,也都不應該讓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承受這些上一代的恩怨呀!
當別人青春正熾,還在校園裡享受歡笑的時候,程日深卻得成天面對巨大冰冷的鋼琴,勤奮努力地當一個擦拭琴鍵的清潔工,或者孤單背起行囊在經紀人父親的安排之下,忙碌地進行周遊各國演奏的行程,柏林、維也納、日內瓦、倫敦、北美洲、以色列等等,忙得停不下腳步稍事喘息,他像一片隨風飄下的落葉,風持續吹著,他不知道下一站又將會是哪一個陌生的城市。
「他們沒有權利這樣傷害你,即使他們是你的父母。」沈莎翎含著淚,氣憤填膺指控道。
「他們有,而且他們已經辦到了。」程日深自嘲地撇撇嘴角。
「不可以讓他們得逞,你得振作起來,打起精神來,你還有自己的人生要過呀!」此時此刻,沈莎翎激動得全然忘卻他們過去所有的不愉快,只是一心—意要將這個傷痕纍纍的迷途少年挽回正道。
「你說得倒是挺輕鬆簡單。」他沒興趣理會她的滿腔熱情正義。
「你又在心底把我當傻瓜了,對嗎?」她看出他眼底透露的不認同與興趣缺缺。
「啊,被你發現了。」他笑著承認。
「太可惡了!為你白流了這麼多眼淚,真是浪費廣發現他這麼不領情,還痞痞地笑她的激動,沈莎翎就很火大。
不該呀!她怎麼這麼心軟呢?別忘了,除去他那段不堪的往事之外,他還是和受傷前沒兩樣,是個壞心眼的混蛋呀!
「我就是喜歡你生氣的樣子。」程日深一把托住沈莎翎的手,將她猛然拉入他的懷裡,輕撫她柔順如綢緞的長髮。
「又來了!你怎麼那麼喜歡拉人家的臉頰去貼你的排骨胸呀?又不是有強壯的肌肉可以讓人家的臉當枕頭睡,還敢這樣獻寶。」沈莎翎窩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嘀嘀咕咕埋怨道,卻將臉貼得更緊,好趁機將眼淚抹在他的襯衫上。
「你應該慶幸我現在拜某人所賜只能躺在病床上動也不能動,所以只好拉你來貼近我。若是平常,怕你老早被我壓在身下了。」他毫不掩飾直接露骨地陳述他對她的渴望欲求。
「你……」沈莎翎還來不及提出抗議便被他以猛然落下的吻十足霸氣地封口了。
就算他現在只能躺在病床上,並不代表她就毫無危險,沈莎翎紅著雙酡發覺他的身體明顯起了變化。天啊!他哪裡病了,他根本有精神得很咧!
頓時,沈莎翎只覺得自己宛如好心探病的傻瓜小紅帽,就要被大野狼活生生吞下肚子裡去了。
第五章
上學的感覺真好!快樂斃了!
好懷念這種坐在硬梆梆的木椅上!仰著臉吸老師在黑板上振筆疾書而落下的粉筆灰,手裡捉著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照抄再說的緊張感,這才叫做上課嘛!
當學生就應該這樣,而不是裝病賴在醫院每天供父母玩耍。
沈莎翎想起昨天住院醫師例行巡房時,爸媽因為玩得太過得意忘形,硬拉著她狂玩跳舞機的畫面,當下惹得正義感十足的醫師發火,下令她明天準時出院,—刻也不得耽擱。
相對於臉色青了一半的爸爸媽媽,沈莎翎對於醫生公正的裁斷簡直樂翻天了!本來就是嘛,沒病的人強要霸佔一間病房來玩,太沒良心了。
更何況這一切都是由於一對愛玩成性的父母搞的鬼。
終於飛出醫院牢籠的沈莎翎,病後再度出現在校園受到眾多師生熱烈矚目。大家都想知道,她的病是否影響這回模擬考成績。
雖然沈莎翎從不認為上課是難熬的苦差事,可是此刻重回校園的喜悅,卻讓她連聽深奧的數學課都覺得像在聽流行歌一樣輕鬆美妙,老師每講完—段,她都有熱淚盈眶、鼓掌叫好的衝動,直到下課鈴聲響起,老師下台一鞠躬的時候,她差點就要跳起來出口喊道:安可!安可!
回到正常的生活真好!沈莎翎由衷想道。
「嘿,歡迎回來。」一下課,柯雨萱和王郁星立刻跑到沈莎翎身邊集合。
送她最好的出院禮物就是此一禮拜的完全筆記,果然沈莎翎一接獲厚厚一疊筆記,臉上立刻綻露笑容。
「明天就要模擬考了,我就是爬也得爬出醫院趕來參加。」
聽見沈莎翎一如往常的模範生發言,柯雨萱翻了個白眼。「我還以為你會逮著機會偷懶休息一下呢!想不到你還是心繫學業,真是令人失望。」
「我倒覺得挺有意思的,莎翎,老實說,你和程日深走到什麼地步了?」王郁星的話才一出口,立刻招惹沈莎翎與柯雨萱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在說什麼?我和他之間什麼也沒有。」沈莎翎輕描淡寫抗辯道。
「哦?那這是什麼?」王郁星操起沈莎翎抽屜裡的一本音樂圖鑒,笑得賊賊的。
「對課本與教科書忠貞不二的聖女,也會有興趣研究古典音樂?」
柯雨萱試圖拆解王郁星搜出的音樂圖鑒,她懷疑剝去五彩外皮這裡頭其實是一本索然無味的教科書,但無論她怎麼翻怎麼看,這的確是一本古典音樂圖鑒無誤。這下子可稀奇了,認識沈莎翎都快三年了,還從沒見過她看課外書籍,尤其還是一本與學業扯不上關係的彩色圖鑒。